22知青四君子
大隊拖拉機朝渠首送東西,返回時在半道壞了。司機還算聰明,到附近大隊,用人家的電話,給我們大隊報告了這“不幸”消息。為保第二天渠首開工儀式隆重舉行時有我們大隊的旗幟和民兵的身影,我們大隊要求大家背上行李步行前往渠首。
從我們大隊到渠首足有七八十里地,打腳量著走過去,在那個年代沒啥稀奇。年輕人喜歡用“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边@話做鼓勵。其實大隊這拖拉機才有了幾年?過去路途再遠,也都是打腳量著走過去的。所以步行走過去,大家沒意見,也都能接受。何況每人還發(fā)了四毛錢出差費,個個心里美滋滋,由渠首副頭兒領著,仨倆成群,說說笑笑,搭幫結伙,從寨門口出發(fā),順著大路向前走去。
有不愿這么走的:知識青年就不愿這樣步行走過去。可是處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沒辦法:不愿意走,也得走;不隨大流,又有誰愿做大家的叛逆呢。于是乎,愿不愿意走,也都得隨著大家往前走。說句實在話,下鄉(xiāng)不是參軍到部隊。下鄉(xiāng)就是下鄉(xiāng):紀律松弛沒人管;只要不是太過分,沒人跟你過不去。從小隊到大隊去干活,那就更松散。遇住這種情況,你若覺得這七八十里走過去太遠,你可以不去,回家歇著也可以,渠首上也不缺你一個人。但不去就有貪圖享受,怕吃苦之嫌。當時大家對這臭名很忌諱,所以一般沒人愿意這么干。
怎樣才能做到既能省勁兒到渠首,又不惹人討厭惹人嫌?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乘坐其他大隊的拖拉機。千條江河歸大海。其實在大家的眼里,盡管是散兵游勇,孤單獨行,只要你能順順當當?shù)角?,那就是好家伙,沒人指責你不守紀律,只怕還要贊揚你會弄事兒呢。因為這,這時候就有人動心思,想法設法離開大部隊,投機取巧趁車去。孫泉源,張永東就是在這時候萌生這種想法才與隊伍拉開距離的。但他倆確實是尾隨在大部隊后面走,一直沒停步。走出五六里,新良大隊的拖拉機拉著人家大隊上渠首的人從岔道上開出來。因為車斗里已經(jīng)坐滿人,若不認識,司機不會停車讓再上人。農(nóng)村青年沒有扒車這意識。知青不一樣,只要你車不很快,他們就要死皮賴臉扒上去。因而司機看見張永東和孫泉源這背著行李的倆知青,那車開得就更快。就在“突突突突”加速時,坐在車上的一個知識青年,也就是他們大隊的渠首副帶隊說話了:“司機哥,讓他們上來吧,他倆都是我的好哥們兒?!睘檫@司機松開油門,點了幾下剎車,孫泉源和張永東追過去,把行李朝車上一扔,扒住車廂,縱身一躍也就坐到了車斗上的人窩里。
孫泉源跟金安然是在知青表大會上認識的。兩人一接觸,孫泉源就佩服金安然好看書,有主見;金安然則佩服孫泉源見識多,有膽量:兩人情投意合對脾氣,能夠說到一起,自然成了好弟兄。孫泉源一直以為金安然是從三中下到新良大隊的。哪知扒上車,金安然撩起額頭上的頭發(fā),跟張永東打招呼,竟說張永東是他的恩人。張永東呵呵笑著又指著孫泉源說:“明擺著你倆早就認識了,還要說是在知青代表會上認識的。他是BJ的知青,不是三中的。最多也是隨著三中下來的。”
這話倒把孫泉源給說糊涂了。孫泉源說:“無論他是那兒下來的知青,他也是隨著三中下來的。這人能著呢,你是咋認識這人的,還說我早認識他了。我不知道這話你是從哪兒說起的?!?p> 待到三個人坐的一塊把這事兒說開了,他們才終于明白:原來金安然確實是BJ的;他小姨是咱市三中教師,見他沒人看管,怕他學壞,這才把他從BJ接到自己身邊來上學。他小弟年齡還小,上著小學,就讓小弟跟姥姥一起在BJ生活。哪知就在去年他們下鄉(xiāng)時,小弟想念哥哥,在家偷了姥姥的錢和糧票,蹭車來看哥哥。
哪知在車上蹭了千把里地都沒出事兒,待出站買了兩個菜包子,竟然出大事兒了:小弟遞上去的是張10斤全國糧票,那賣包子的女服務員找給他的居然全是當?shù)丶Z票。小弟說當?shù)丶Z票在BJ不能用,請求那服務員找給全國糧票。那時候的服務員都是爺,哪能把這話聽進去,即便聽進去,若是她找回全國糧票,她還拿啥攢油呢?!澳阍摳缮陡缮度グ伞N胰艚o你找了全國糧票誰不說我傻?”說罷這句,還罵小弟:“小鱉崽子,你找事兒是吧。再鬧事兒,看我不耳刮子抽你!”
小弟聽到她罵人,開口也還她。
更可恨的是,恰巧也就說在這時候,有個女警察的老公爹帶著孩子來給女警察送東西。到這車站廣場值班崗亭沒有找見人。孩子哭著鬧著要媽媽。當爺爺?shù)臎]辦法,為讓自家孫子不哭開心笑,看見旁邊拴著一個眼淚巴滴,縮肩夾背,捆得像團肉一樣,雙肘疊后,兩肘都朝外的人,呵呵笑著跟孫子說:“爺爺讓他哭,讓他叫,你笑好不好?”
他那孫子聽他這么說,居然不哭了。他到跟前沖著“胳膊肘朝上一推,那嫩綽綽的竟哇哇慘叫痛哭起來。他懷里抱著的孩子看到這情景果真咯咯笑起來。這邊笑聲剛落,那邊又把小弟的胳膊肘往上抬一抬,又是一陣慘叫,又是一陣痛哭聲;痛哭聲中又參合進一陣陣嫩綽綽清脆的小孩子的咯咯開心笑。反復幾次,終于支持不住撲到在地,痛苦得只想昏死過去。當爺爺?shù)倪€繼續(xù)弄玄虛,用腳塞到下弟胳膊肘下向上挑。折磨那嫩綽綽的小弟音調(diào)發(fā)直,聲聲慘叫,自己這老臉也是笑開了花,逗著他孫子笑。
就在這時候,張永東、孫泉源、甄世紅、尤繼紅一塊兒回鄉(xiāng)去車站。下了公交車,最先看見這折磨人場面的是尤繼紅。她拉一下孫泉源,又拉一下張永東,一路緊跑奔過去。到跟前,他倆質(zhì)問那當爺爺?shù)摹D钱敔敔數(shù)某鲅圆贿d還骯臟,不但傷了孫泉源、張永東祖宗和爹娘,更是腌臜了尤繼紅人家這個黃花大姑娘。張永東見這當爺爺?shù)牟恢v理,他讓那當爺爺?shù)姆畔聦O子過兩招。那老家伙覺這倆年輕小伙咋著不了他,這邊放下懷里的小孫子,那邊還沒動上手,張永東只一拳照他臉上就勾過來,此時慘叫的也只能是這壞良心,折磨人的壞老頭。孫泉源不是省油燈,飛起幾腳就把這老家伙踢得滿臉開花找不著牙。就這還是不解恨,兩人你一腳,我一腳,照著那老家伙的腦袋、臉面踢起來??吹竭@場景,四下響起陣陣叫好聲。兩人還沒解氣,一輛偏三輪,載著兩人飛過來。拖斗里坐著的正是那糟老頭的兒媳婦,見著老公公挨打,她也不知道因為啥,登時吼叫起來:“抓壞人!”一聲又一聲,仿佛是警鈴,車站上的警察都趕過來。手槍瞄準了孫泉源和張永東及尤繼紅。兩人趴地下,尤繼紅站著沒有動。那老頭他兒媳婦怒火難平,穿著坡根黑皮鞋,照著孫泉源和張永東的腦袋就要踢。這時候的尤繼紅拼死撲上前,保護這倆人:她不怕開槍真是破了命。這時也聽人吆喝:“注意,把槍收起來。”
甄世紅見出了大事情,連忙跑到車站對過公用電話亭,先給自己父親掛個電話,又給尤繼紅到父親掛個電話。片刻工夫,兩位父親都來了。
事有湊巧,那個給小弟上繩的搬運隊派到派出所幫忙那個民兵,跟尤繼紅的父親是一個單位的,兩人關系還不錯,盡管出現(xiàn)這么大不愉快,畢竟還是用不著翻臉,也能把事情說清楚。車站派出所所長跟甄世紅的父親也認識。所長講政策,也給甄世紅父親一些面子,說:“先把這倆年輕人看管起來,待把事情弄清楚了,上報分局再看這事兒該咋處理?!?p> 旁邊圍觀群眾有不怕事兒的,也都愿意出面做證,控訴那當爺爺?shù)姆N種惡行,贊揚張永東、孫泉源及尤繼紅是英雄。聽說小弟被那當爺爺?shù)南七^幾回膀子,孩子還是嗷嗷嚎叫,說膀子疼。甄世紅父親是骨科高級大夫,一聽就知道咋回事兒,忙跟派出所所長說:“這孩子的左肩胛骨脫位了,要趕快治療,這治療費用,該有誰來掏,請派出所早做定奪?!?p> 那老家伙的兒媳婦聽得甄世紅的父親這么說,知道他老公公傷了人,把事情鬧大了。她求著派出所所長說:“是不是各自承擔自己的醫(yī)藥費,這事情和平解決就不再上報了?”
派出所所長說:“這事兒咱派出所做不了主,只有上報分局,讓分局拍板了?!?p> 那女的連忙又求著尤繼紅:“咱都不再多說,自己管好自己的人,把事情平息了,不再朝下鬧,對咱們大家都更好?!?p> 尤繼紅哪是能輕易饒過人的人,恨恨說:“光你老公公做下那些缺德事兒,咱們互不說事兒,也就算了。何不該,你來以后,把我這倆同學臉上踢的,這要是跟你說的這事兒不再說,各自管各人的人,把這事情平息了,那豈不是便宜了你們。朝下弄,理都是直的,我還不相信誰還敢偏一方,向一方呢。朝死里鬧,有啥害怕的。你以為我們害怕了。告訴你,我們死都不怕,還怕跟你朝下弄事情嗎?真要說那樣,你老公公只怕還會去摧殘無辜的孩子們呢。讓你老公公有個教訓,咱們也得把這事情弄到底。我們不會放棄,就是要沖著你家動真的?!?p> 聽得張永東和孫泉源說到這兒,金安然雙目含淚:“你們是知青四君子。我小弟真是遇到知青四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