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揚州，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大運河上行著一只烏篷船，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皂袍老者，站在船尾搖著船櫓，一身褐衣的船家倒是在一邊看著，船右側(cè)有位三十來歲穿著灰色直裰的精壯漢子在撐篙。
船頭站著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頭戴白玉小冠，身著白色棉布直裾大袖衫，青色絳帶左下系著一塊美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
少年面如美玉，鼻梁高挺，唇紅齒白，目似明星，真是好秀麗的人物。
大概是快到碼頭，少年興致很高，從后面包裹里抽出一只竹笛，嘬唇試了試音，緩急有度地吹了一支曲子。
那悠揚的笛聲，和著運河的水流聲還有搖櫓發(fā)出的吱嘎聲，岸邊浣洗的女人們，還有過往船只上的船工商客，都盯著那俊美少年，聽得如癡如醉，世上竟然有這樣俊秀如畫上的人一樣，還吹得這么動聽的曲子。
忽的有人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起來，只聽那精壯的漢子笑道：“二爺，這曲子叫啥名？真好聽，讓這兩邊的小姑娘，大媳婦都聽傻了，哈哈！”
那老者啐道：“秦三，一天不口胡就皮癢癢啊，柳二爺也是你能調(diào)侃的。”
那白衣少年答道：“這首曲子叫《雨碎江南》，快到碼頭了，收拾一下東西，準備下船?！?p> 兩人忙點頭答應，把篙和櫓都還給船家，少年拱手對船家說道：“大叔，謝謝這一路的照應，后會有期！”
船家連忙作揖道：“柳二爺，您太客氣了，能載著二爺?shù)綋P州是我們的福分，這都是我們行船人應該的，您三位慢走！”
三人下船登上碼頭，兩邊都是郁郁蔥蔥，楊柳輕拂，也有桃花、櫻花、李花間隔其間，開得爭奇斗艷。
少年說道：“李伯、秦三哥，前面不遠應該就是天寧寺，我們過去瞧瞧?！?p> 李伯姓李名漢時，秦關(guān)排行老三所以人稱秦三，都應承著跟著少年繼續(xù)朝前走。
天寧寺是千年古剎，香火旺盛，因方丈為人樂善好施，又喜歡清雅詩畫，一些清貧的文人墨客常寄居廟里，倒也樂得逍遙，雖清苦而不餒，便擺些字畫在寺廟外，任人挑選，掙得幾個銅板又換得黃酒喝了，到頭來依然是一文不名。
三人一路行來，看到一個四十來歲，身著灰藍色襕衫，頭戴方巾，秀才模樣得人，他的攤子案桌前掛著兩張紙，用鎮(zhèn)紙壓著，左邊那上寫道：幅六兩，半幅四兩、小幅二兩，條幅對聯(lián)一兩。扇子斗方一吊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xiàn)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
右邊那張紙上是一首詩：畫竹多于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
這時候一個衣著華麗鍛綢，三十幾歲略胖的人正訕笑道：“鄭秀才，那蔡大官人欲請您畫一幅墨竹，題上一首好詩，賀巡鹽御史林大人下個月過生日之用，他家仆人說您給推了，這不是讓我來幫著說和說和，還望給童志林童某人一個面子?！?p> 那秀才挑眉故意問到：“哪個蔡大官人？”
那童志林是鄭秀才的鄰居，素日里最喜歡抱鹽商富豪們的粗腿，連忙答道：“自然是揚州八大鹽商之一的蔡家樹蔡大官人！”
鄭秀才冷笑道：“我不認識什么大官人，小官人，你速速離去！”
童志林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離去。
秦關(guān)奇道：“這秀才真怪，既然明碼標價，怎又拒人千里之外？”
少年笑道：“明碼標價是不和俗人還價，拒人千里自然就是不和蠢人糾纏。”
那秀才聽聞，轉(zhuǎn)頭看來，只見一個身材修長，氣質(zhì)淡然的少年，面含微笑，宛若墨畫的雙眉，眼神有著飛揚的神采，不覺大有好感。
那美少年舉步走來，躬身作揖道：“我從長安來揚州拜望父親的故舊友人，后生想送那前輩一些禮物，煩請先生賜在下幾幅大作?！?p> 鄭秀才笑道：“還未請教公子大名，以及你那前輩姓名，也好在畫上題跋，另外我只畫竹蘭石！”
那美少年答道：“晚輩姓柳名濯清，字湘蓮，在下的前輩姓林名如海，四幅六尺的畫和兩個扇面，四幅畫分別畫柱石、墨竹、蘭石、竹石，扇面就石和絳珠草?！?p> 鄭秀才楞了一會，看了看柳濯清才緩緩說道：“好吧，先給定金十兩，十幾日后來取。”
柳濯清對李漢時說道：“李伯，先拿二十兩給先生，過幾日來取畫再付余款！”
當下付過銀子，三人與鄭秀才，約定其他細節(jié)和再取時間后話別。
逛過天寧寺后，已經(jīng)天色漸晚，李漢時問道：“二爺，咱們先找個客棧安頓下來吧，后續(xù)他們幾個也會在明后天到達揚州?！?p> 柳濯清點頭說道：“嗯，你們今天也累了，先休息吧，等人員到齊后再做安排?！?p> 秦關(guān)便去找了一家干凈上好的客棧，兩個人安置柳濯清休息不提。
后幾日，秦關(guān)從碼頭陸續(xù)接回三十幾個仆人裝扮的，看上去都是年輕青壯，被安排在周圍不同的客棧，柳濯清則帶著李漢時在揚州城閑逛。
等人員到齊后，柳濯清對二人說道：“你們安排幾個人盯著蔡府，看他這段時間都和什么人來往，了解最近的動靜，保持監(jiān)控，抓緊收買他手下得力關(guān)鍵之人，這些事情最好找些本地人出面，讓出去的人注意隱藏身份，最好都住到本地人家里去，化整為零，再安排幾個武功高點的蹲守到林大人府邸旁邊，我過幾日就住進去，其他人還要盯著那些乞丐人販子，找到他們老巢，先不要打草驚蛇，密切監(jiān)控即好?！?p> 兩人點頭答道：“遵命！”
到了約定取畫的日子，三人又來到天寧寺，鄭秀才果然已經(jīng)在那里等待。
柳濯清拱手笑道：“先生果然信人，我正等取畫去給吾家前輩賀壽?！?p> 只見那第一幅柱石圖，寥寥幾筆便把那柱石表現(xiàn)得嶙峋挺拔，題處寫著隸書柱石圖三個字，確有著不同的韻味，下面行書小字子侄濯清賀姑父林如海，里庵鄭書。
邊上李漢時想道：原來鄭秀才名里庵?。?p> 第二幅墨竹圖，那竹子濃淡有度，顯得錯落雅致，栩栩如生。
跋處有一首詩：一節(jié)復一節(jié)，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小字寫得是鄭克柔，贈小友湘蓮。
那秦三摸摸頭，小聲問道：“秀才公，你到底名里庵還是克柔啊？”
鄭秀才笑道：“我姓鄭名里庵，字克柔?！?p> 后面一幅是蘭石圖，題詩為：“蘭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長。堅貞還自抱，何事斗群芳?！?p> 第四幅是竹石圖，題詩亦為“一節(jié)復一節(jié)，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敝灰娔橇逭霉P在跋處寫到濯清恭請里庵先生作畫贈與世妹黛玉。
鄭秀才點頭道：“柳小友的字飄逸瀟灑，不落凡塵，假以時日必定自成一格。”
柳濯清臉紅道：“先生面前班門弄斧，只是贈人禮物表誠心而已?！?p> 鄭秀才等眾人對視一番哈哈一笑，柳濯清回頭讓秦三收起畫和兩幅扇面，李伯則付過余下銀兩。
柳濯清轉(zhuǎn)身對鄭秀才說道：“多謝先生惠贈，我今日要去林府拜訪，改日再來尋先生一聚，把酒一敘，先生莫要推辭?！?p> 鄭秀才摸須點頭道：“不談謝，你也給了我銀兩，我看你儀表不俗，舉止有禮，你盡管來，我就住在天寧寺，隨時恭候小友?！?p> 告別鄭秀才，三人轉(zhuǎn)向步行走去巡鹽御史署，衙門不大不小，看起來很簡樸，門上橫匾額上書著“巡鹽御史署”幾個鎏金大字。門兩邊高大的石獅子顯得威武霸氣。
還沒到門口，就被兩個衙役攔住，那個瘦高個衙役喊到：“站住，干啥的？”
李漢時連忙走上前去塞進衙役手里幾個碎銀子，陪笑道：“這位官差大人，我家已故的老爺和巡鹽御史林大人是同年，世代故交，現(xiàn)在我家小少爺特來拜訪林伯父?！?p> 衙役一聽，也不敢怠慢，忙進入稟報了，不一會，一個身穿四品官袍的中年人跟著衙役快步走來了。
只見他烏紗帽下兩鬢都已經(jīng)見了白發(fā)，膚白格正，臉盤清瘦。
朗聲問柳濯清：“哪位故交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