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
蕭明庭等人到達濟州時,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遙遙望去,城門外有一大群人排起長隊,仿佛在等候什么。
蔣南詫異詢問:“父親,干爹,他們在干什么呀?大中午的,為何都擠在城門口?”
蔣軼搖搖頭表示不知:“一會問問這里的地方官,一問便知!”
蕭明庭催馬前行,見一行人從城門里走出來迎接他們,便勒馬停下。來人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弓著身子行禮:“在下濟州知府張日青,恭迎蕭將軍和蔣大人前來濟州視察。”
“免禮。”蕭明庭翻身下馬,沖他回禮。
蔣軼上前幾步,也下馬回禮問道:“張大人,這城門口怎么聚集了這么多百姓?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大人不知道么?”張日青詫異問道:“昨日從金陵里傳來圣旨,說是明年春夏圣上要出宮南巡,其中走一段河道不通,要召集百姓去開通河道。這些都是濟州城附近的農(nóng)民,前來報名?!?p> “不是去年才征過一次嗎?”蔣軼詫異問道:“這……”
張日青感嘆一句:“唉,這個江山都是皇上的,我們都要聽皇上的?。 ?p> “這河道要挖多久?”蕭明庭問道。
“說是三五個月就可以挖通?!睆埲涨嗷卮穑骸爸皇侨缃穸既肭锪耍^幾個月便是冬天了,冬日不好動工。算來算去,得日夜趕工,才能在明天春天做完這項工程。更不必說,皇上要親臨濟州,凡是大街道,都要栽種名貴樹木,都要好好收整一番才是……哎呀,我怎么說起這些來了,您快請進城!”
蕭明庭和蔣軼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沉默地進去濟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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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蕭明庭和蔣軼談起來白日看到情景,都隱隱有些擔(dān)憂。
“按理說,皇上想南巡了解民間疾苦是好事,可是這三年兩年巡一回,也不是個事吧?”蔣軼無奈笑著感慨一句:“這每次都興師動眾的,再充裕的國庫,也經(jīng)不起這樣折騰!”
“這還只是表面罷了!”蕭明庭輕嘆一句,沒有再說下去。
蔣軼扭頭看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輕輕扣著桌面,看著越來越黑暗的天色,眸光里似乎有什么情緒一閃而過。
這確實只是表面,如今大量征集勞動力去挖河道,一直到明年開春。百姓疲憊,哪里會顧得上種田地?將來要面對的糧食短缺,只是時間問題罷了,接下來諸多問題便會接踵而至,搞不好會有饑荒,難民,瘟疫……等等隱患,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大概如此。這些風(fēng)險出現(xiàn)的幾率會大大增加,只希望武帝能夠多多體諒百姓,少出巡幾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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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續(xù)看著來來回回收拾房屋的白荷,勸道:“不過是住三兩日就走啦,不必收拾的這樣仔細!”
“這怎么行?”白荷沖她攤開手中的帕子,擰著兩彎柳葉眉道:“姨娘您瞧,著桌子椅子全是灰,茶葉也不是好茶葉,壺上還有水漬呢!”
“出門在外,不必家里,你若是換一個客棧就這樣打掃一番,可要累壞你了!”阿續(xù)笑道。
“您不介意這里不干凈,我害怕將軍罵我!”白荷努嘴道:“到時候您可護著我?”
“他不會介意的。”阿續(xù)道:“你若是去過撫川,見過那里的情形,就會知道了!”
白荷不信,固執(zhí)著要去換一盆水,再收拾一下梳妝臺。阿續(xù)搖搖頭隨她去了。白荷前腳出門,蕭明庭后腳便進來,見阿續(xù)正坐在桌前寫字,有些好奇:“你整日里都在寫什么?”
“是六夫人的信。”阿續(xù)莞爾道:“她說,六爺這幾日還是和胡巖來往,不見悔改?!彼畔鹿P笑問:“這個胡巖究竟是何許人也?怎么突然和六爺如此要好?”
“胡巖???”蕭明庭提起他也忍不住笑罵:“一個大大咧咧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少年郎罷了!你且告訴六弟妹,讓她不必擔(dān)心,這個胡巖,將來是要和我們一起上戰(zhàn)場的兄弟,雖然行事自在逍遙了些,到底是個心地純良的人,不會害了明盛的!我估計,明盛那小子是在胡巖身上看到了當(dāng)初的自己了!”
阿續(xù)點點頭:“好。”她又俯下身子提筆寫信:“六夫人總是愛胡思亂想,太愛六爺了,反而小心翼翼的?!?p> “這話說的,其實是六弟妹太愛管著明盛了!明盛就是一匹野馬,愣是要給他關(guān)在馬廄里,能不瘋嗎?”蕭明庭笑嘆:“我這幾個弟弟,唯有他最像我!一向是我行我素的,哪里管得了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
阿續(xù)沒搭理他,一會功夫便寫完了回信,裝在信封里。她又轉(zhuǎn)身拿了一個信封道:“這一個是綠蘿給周北定的,勞煩大將軍轉(zhuǎn)交給你的副將!”
“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送信的?”蕭明庭笑罵一句:“就你使喚我!”他接過信,只覺得手中紙張厚重,便問道:“這是寫了多少張紙啊?有這么多話?”
阿續(xù)一聽噗嗤笑出了聲:“綠蘿不識字,我想她是畫了畫,給周北定猜呢!”
“這也行?”蕭明庭搖搖頭:“還真是不一般!”
“今日可忙?”阿續(xù)一邊洗手一邊問道。
“不怎么忙,下午去濟州軍營走了走,士兵有些懶散了。這幾年日子過得舒坦,他們都快忘了打仗是什么樣子了!”蕭明庭有些不滿道。
“濟州在內(nèi)地,遠離邊疆,就算有戰(zhàn)爭也打不到這里來!”阿續(xù)道:“若是真的打到濟州,大梁也基本上就……”
“居安思危啊!”蕭明庭悠長嘆道:“可是很少人明白這個道理!過幾天舒坦日子,就張狂起來,奢靡無度,只顧著享受,不把百姓當(dāng)人看?!?p> 阿續(xù)聽他這話,先是一愣,然后才道:“今日也累了,咱們早些休息吧。”
她知道蕭明庭內(nèi)心對武帝有很多不滿,蕭長赟拒絕就醫(yī)去世,蕭長卿被迫在家養(yǎng)病再難入朝,蕭明喆不受重視最終死在異鄉(xiāng),蕭家子弟在朝堂舉步維艱,都與當(dāng)朝皇帝脫不了干系??墒撬较吕铮⒗m(xù)從未聽蕭明庭說過對他大不敬的話,這樣直白而大膽的言語,還是頭一次。
蕭明庭冷笑一聲,道:“怕什么?他對我們蕭家無情也就罷了,千不該萬不該對百姓也無情。”他絲毫不畏懼,伸手拉過阿續(xù)來:“你別怕,我平日里有分寸,這些話我也只放在肚子里,今日是忍不住了才和你說?!?p> 阿續(xù)點點頭:“我知道?!彼呐乃氖值溃骸熬影菜嘉?,確實很少有人能做到。太昌三十年我們打敗了北漠,所有人都高枕無憂,再加上這幾年國泰民安,海清河晏,他高高在上想享受幾日,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好日子過多了糊了眼睛,分不清繁華和現(xiàn)實了?!?p> 蕭明庭思索了一下,覺得阿續(xù)說的有幾分道理。猶豫一下還是追問一句:“那為何,他還是那樣針對也二叔和大哥?”
“你心里清楚何必問我?”阿續(xù)感慨一句:“蕭家沒有了大老爺,但幾位爺?shù)膶嵙Σ豢尚∮U?;噬先缃裆狭四昙o(jì),處理事務(wù)力不從心,想做什么事,都有人跳出來反對說他做的不對,對百姓不好……”
她未說完,便被蕭明庭打斷:“是啊,可是這些反對的話不說,大哥和我都對不起在蕭家列祖列宗面前發(fā)過的誓言?!?p> 他盯著阿續(xù),一字一句,聲音堅定,語氣鏗鏘:“蕭家,保家衛(wèi)國?!?p> 只有家國,沒有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