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小年已經到了。清晨的陽光溫暖著朱家村，家家戶戶比往年熱鬧了不少，只是大寶家院里院外都冷冷清清，大黑狗和小黑狗像往常一樣轉悠著。何梅因為大寶的這等丑事，也無心過小年，她連做送灶餅的心情都沒有。
早晨喝完稀飯，何梅一動不動，坐在桌子旁，不停地罵：“你我前生做了什么孽??！養(yǎng)了這么一個孽種？”說完，朝著大寶狠狠地瞪了幾眼。大寶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翹著二郎腿，不停地撥弄著手機。朱愛明本想辯論幾句，但是他還是選擇沉默不語，他知道大寶的今天就是當初何梅一味重男輕女的后果。孩子總是越寵越蠢。
忽然，堂屋里的電話鈴響了。何梅連忙跑到堂屋里接了電話，幾年沒回家過年的小寶突然說中午到家。她的臉上立刻多云轉晴，興奮得合不攏嘴，掛了電話激動地朝朱愛明喊：“小寶回來啰，小寶回來啰?！?p> 朱愛明剛加了一件外套，準備出門一趟。他一聽還習慣地以為兒子坐了一夜的火車，已經到了村頭了，說：“走，走，我們去村口接?！?p> 何梅才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說：“小寶中午到家呢！”于是兩人便馬不停蹄地準備幾道葷菜，忙著做送灶餅等待小寶中午回來。大寶一看父母對小寶的態(tài)度，便覺得了無生趣，自己一個人便躲進了新屋去。
這些年來，朱愛明和何梅因為小寶的出人頭地，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了，家里的債還完了，自己也覺得一身輕了，基本上不用靠女婿救濟了，也不用再向朱愛新三天兩頭地借錢了。
以前朱愛新是全村的驕傲，現在小寶也是全村的驕傲。他至今還是全村唯一的一個學醫(yī)的本碩大學生，而且還在一線城市工作。朱愛明夫婦經常得到別人的贊賞：“你家兒子有出息，祖墳上冒青煙?！边@樣的贊賞幾乎一直陪伴著他們，讓一向貧窮自卑的朱愛明夫婦覺得心里無比自豪。
然而這個身上閃著強烈光芒的小寶心里也有說出的煩惱。也許人本身就是個矛盾體，正如錢鐘書所說，城里人想出來，城外人想進去。但現實往往是，出去的難，進來的也難。城市的種種弊病一時難以消除，城市的種種誘惑卻時時難以抗拒。你的內心就像一邊在拼命地促使你逃，又一邊拼命地抓住你不放，讓你時刻體驗掙扎的痛苦。小寶這些年就是這么走過來的，想逃，不敢逃，想飛，飛不高。
經過半年的時間，朱家村拆遷的前期測量和補償款分攤工作基本完成，就等待簽約拿補償款了。在一線城市從事醫(yī)學工作的小寶今年早早決定回家過年。
一直被親戚朋友認為大齡剩男的他，害怕回家過年被親朋好友問這問那，他好幾年選擇節(jié)日假日在單位加班。此次，他回家還有個迫切的原因就是，房價年年上漲，他的心跳也隨著加速，他得找村長朱前盡快拿到征收補償款，去城里買房付首付，然后得找心愛的女友結婚繁衍后代。
這兩年他攢了些錢，房子買不起，先把新能源車買了，然后自己搬到了郊區(qū)租了便宜的房子，他想回鄉(xiāng)下過了一個沒有霧霾的年。
這幾年一到冬天整個城市都是霧霾，甚至一連幾天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很多人便戴起了各色的口罩，口罩的呼吸閥像是歪了的豬鼻子，甚至有人戴起了防毒面具，十分搞怪。小寶一遇到霧霾嚴重的時候也會咳嗽不停，就像肺里進了東西，咳不出來。
小寶在籠罩著重度污染的迷霧中開了一個半小時終于出了城。本以為出城不久，霧霾會逐漸消失，可是一路上陽光都是一點威力沒有，像是萎靡不振的樣子。
長長的高速路上，車輛還不是很多，放眼望去，都是霧霾看不清什么。只有不時地看見高架兩邊高高的樹上有鳥窩的出現，但是不見一只飛鳥?；蛟S它們遷徙到別的地方過冬，或許它們也害怕這霧霾，早已逃得遠遠的。
下午三點時分，一輛滬牌新能源車緩緩進入了朱家村村口，村口與主干道是通過一座拱橋相連接，過了拱橋，路就開始顛簸起來。這些年來，村落的主干道都修成了水泥路，通向各個村子的分岔路本是水泥路已經破壞不成樣子，門前還是泥石混合式的小路。
車開得很慢，這樣的路，小寶是第一次開，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路的一邊是高低不平的稻田，一邊是高低跌宕的溪流。
大黑狗和小黑狗早已跑到村口迎接，一看見小寶開車回來，便一路狂奔回來。在家里焦急等待的何梅和朱愛明早已跑到村頭張望，看見大黑狗和小黑狗跑了回來，便知道他們知道小寶開車回來了，仿佛他們內心又增加了一絲自豪。車在村民們心目中還是社會財富和地位的象征。
“你們家兒子了不起，在大城市當醫(yī)生?！敝靻⒄褷恐Ｓ鲆娏撕蚊罚澷p道，眼里發(fā)出光芒。
“哪有不錯，就是現在我們不欠債了。大城市寸土寸金，房子買不起。30多了還沒對象。我們讓他回縣城，好歹還有個照應，他就是比牛還要犟！”何梅說完，看了看那頭再熟悉不過的水牛。那頭水牛剛進村子那會，除了朱愛明能馴服它，其余人一律靠邊站，觀看它的狂野放肆。她本以為小寶大學畢業(yè)，對象肯定不用愁，沒想到小寶的婚事還更讓發(fā)愁。
兩人正說著，那輛新能源車已經到了村口，小寶搖開車窗興奮地喊：“媽，爸！”
“哎呀，你兒子也買車啦！”白發(fā)蒼蒼的朱啟昭，佝僂著背，一邊趕緊把水牛往路邊的小路上趕，一邊驚嘆。朱愛明和何梅臉上突然變得無比榮光，綻放燦爛的笑容。大黑狗和小黑狗跟在后面，像是耍瘋似的。
朱啟昭拄著拐杖，牽著大水牛，好半天才轉過神來，拽了拽系在牛鼻子上的繩子，發(fā)現那只大水牛還在朝著車駛去的方向張望，不，不是，它好像是豎著耳朵聽著。
不一會，大寶家門口就圍了不少前來參觀的人們。此時，車已不是稀罕之物，一切都是因為小寶這個從大城市回來的這個特殊身份。
“你兒子有對象了嗎？買房了嗎？女朋友帶回來沒有？什么時候結婚？”這些問題接踵而至，何梅只好無奈地說不知道。于是大家覺得問不出什么名堂來，便覺得了無生趣地散開。
小寶去廚房洗手端起了飯碗吃起來，一邊啃排骨一邊說，平時那種斯文頓時全無。何梅在一邊微笑著看兒子狼吞虎咽，一邊把剛才鄰居問的問題都問了一遍，她也和鄰居一樣非常想知道這些答案。小寶很無語地看著母親說：“我拿多少錢，有沒有女朋友，結不結婚，買不買房，關他們什么事！”
“這問問也叫不對嗎？你看看你同學小龍，幾年前結婚了，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币郧吧蠈W的時候，何梅一直以小寶為驕傲，現在倒說起人家小龍的好來。
“媽，你以后不要拿我和小龍比較，好不好？他拼的是親爹和干爹，不是他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我靠的是自己。”三十出頭的小寶路上歸心似箭的心情到現在就后悔回來了，每次回來父母總是把自己問得生氣為止。
“你看這孩子！”何梅不知道怎么和小寶溝通了，無奈地說。
“他多大了，還孩子孩子的，他早有自己的主見了。這次把征收款拿到手他可以買房付首付結婚了?！敝鞇勖饕蚕铀挾?，便轉移了話題。
幾個人不說話了，吃完飯，何梅和小寶帶著幾樣禮品和一袋子送灶餅，走進朱前家的大院子，坐在堂屋里午睡剛醒的朱前，自然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小寶也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回來的目的。這次村長朱前的態(tài)度，讓何梅感到意外，她的心情格外的舒暢，馬上小寶拿到補償款可以去城里買房結婚生子啦！
一連幾天，小寶都吃吃喝喝睡睡，很快就到年底了。鄉(xiāng)下過年的禮炮震天，聲聲不絕于耳。美好的鄉(xiāng)村一下子比城里的霧霾還嚴重。此時小寶還是懷念城里的文明，禁止煙花燃放。
近幾年過年的時候，鄉(xiāng)里的空氣是不好，大家手里都有錢了，不再放鞭炮了，直接買禮炮放，從去年開始從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都是這樣的，禮炮聲不斷，每天都是霧蒙蒙的。只要正月一過，鄉(xiāng)下的空氣又開始好起來。
大年初一，何梅、朱愛明去了山頂廟里燒香許愿，兩人一下山便帶著小寶去朱前家拜年。小寶終于在朱前的幫助下，第一個拿到了征收補償款存進了銀行卡。不過這對村民們來說是個秘密。
正月初二，朱家村還是按照慣例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土豪劉建紅得知小寶拿到征收補償款后，便也答應了借二十萬。秦同華也湊了一些錢。就這樣，小寶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找到房產中介。不過，年前他看好的房子，年后沒幾天又漲了價。按照手中的預算，他趕緊和中介預定了偏遠郊區(qū)的一套小房子。
小寶必須馬不停蹄地趕回城里簽約付款。正月初七一早，小寶帶著那張卡，坐進了車里，車里裝滿了南瓜、大蒜、菠菜、黃豆，全是家鄉(xiāng)的味道。大黑狗和小黑狗已經向村口方向奔去。何梅讓朱愛明也坐進車，順便去城里把來貴接回來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