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情況怎么樣?”鹿圓踩了踩地面的泥土。
“我的異能沒辦法一直維持,所以每隔五分鐘我就會探測一次。”基辛格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解釋道,“時間差不多了,五分鐘前那家伙還在沉睡,我現(xiàn)在再探測一遍。”
說罷,基辛格張開嘴巴,低下腦袋朝著腳下發(fā)出一陣陣超聲波。
由于超聲波并不在人耳可聞的頻率范圍內(nèi),因此基辛格的動作落在安斯年眼里,實在是有些……中二。
超聲波穿透泥土,打在白色的巨繭上,并將攜帶信息反射回基辛格的耳中。
“巨繭還在……不對,上面破了個小洞!”基辛格臉色一變,飛快補充道,“漏洞口大概一個成年人大小,呈撕裂狀,里面是空的!”
“五分鐘前有這個洞嗎?”鹿圓眉頭一皺,問道。
“沒有,看來那家伙早就醒了,他能感受到超聲波,而且掌握了我的探測規(guī)律?!被粮耦~頭上有冷汗?jié)B出,“他利用這五分鐘的時間差趁機跑了,該死!”
“不,五分鐘的時間就算逃跑他也跑不了多遠?!甭箞A冷靜分析道,“地面上有衛(wèi)星監(jiān)控,他一定走的是地底,這家伙應(yīng)該是掌握了土屬性的異能。我們找一找,利用你的超聲波探測地底?!?p> “好?!被粮顸c了點頭。
“不用找了,我就在這?!币坏郎硢〉穆曇舸驍嗔吮娙说膶υ?,一個正常成年人大小的人形生物自泥土中浮了起來。
這怪物渾身長著奇異的鱗甲,四周泥土在他身邊涌動,仿佛他不是在泥土中,而是在大海里。
安斯年看著這怪物,莫名想到了穿山甲。
“我知道有那個聲波在,我跑不了?!惫治锏吐曀缓穑八晕蚁牒湍銈冏鲆还P交易?!?p> “交易?”基辛格神色錯愕,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不錯,交易。我會呆在沒人的地方,不會嚇到別人,也不會傷害別人,前提是你們放過我?!?p> “學(xué)院不接受交易,怪物就要有身為怪物的自知之明。異化率50%以上的你,已經(jīng)算不上我們?nèi)祟惲??!被粮駬u頭,冷聲道,“殺了你,你同樣不會嚇到別人,也不會傷害別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雖然能從巨人狀態(tài)變回正常人大小,但你身上的鱗甲卻收不起來吧?”
“其實……其實我覺得他說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卑菜鼓瓿读顺堵箞A的衣角,小聲道,“咱們真得殺了他?他好像也沒做什么壞事?!?p> 安斯年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爛好人脾性發(fā)作還是真的出于同情和憐憫。
“防范于未然,非殺不可?!甭箞A聳了聳肩,輕聲道,“我們是局外人,學(xué)院的規(guī)矩向來鐵血無情?!?p> “所以你們都不肯放過我?”怪物咧嘴無聲微笑,卻像是在哭。
所有人站在你對立面的感覺并不好,但總是要面對的。那個時候,你就是孤立無援的可憐蟲,沒有人會來幫你,你必須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的冷酷。
怪物沉默了一會兒,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那么……殺了我吧?!?p> 空氣剎那間凝固,沉默的手扼死喉嚨里的每一句話語,南美洲阿空加瓜山山頂忽然陷入死寂之中。眾人面面相覷,即使是剛才表現(xiàn)得強硬的基辛格也一臉錯愕,不知道這家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在學(xué)院歷史上,有忽然獲得了力量從而大開殺戒的異種人,也有憤世嫉俗、報復(fù)社會的變異生物,但這種絲毫沒有求生欲的怪物,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币駹栰o靜看著基辛格,眼神哀傷,“你說我是怪物也沒錯,沒有一棵樹在等我?!?p> “有個人我想讓她幸福,但是,那個人真的得到幸福的話,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再需要我了,沒有人會再叫我名字了。瓦倫蒂娜之于我,就像長在嘴邊的爛疽一般,不去舔就不會惡化,但沒有辦法不去舔?!?p> “不過這沒關(guān)系,她幸福就好了,我的快樂源泉是她生活里的每一縷不經(jīng)意的微笑。因為我是幸福的,所以覺得隨時死去也沒有關(guān)系。死亡并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活得孤獨和死得不被牽掛。”
耶格爾的話語像一道道開天辟地的雷電劃開安斯年腦海中的混沌,他想起了瓦倫蒂娜對自己說的話語,也終于明白那種同情出自何處。
“你長得很像我認(rèn)識的一個家伙,不是樣貌,而是性格?!彼@么說。
就是這個家伙吧?眼神哀傷,求而不得,想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都沒機會。為了這棵樹,他甘愿放棄整片森林。
就像一只擱淺的藍鯨,想要化身溫暖的港灣,卻成了一座荒無人煙的孤島。
也像……自己。
安斯年站在耶格爾面前,就像站在鏡子前看自己。
如出一轍的落寞,無法抑制的悲傷,癲狂迷亂的絕望,喪得像一條無人問津的小狗……
“人不該活成一團情緒,有人曾這么對我說過。”安斯年看了一眼鹿圓,朝著耶格爾走去。
“安斯年,回來!”基辛格臉色大變,連忙低呼道,“危險!”
“沒事,讓他去吧,沒人可以傷害他?!甭箞A制止了基辛格,“怪物也有自己的尊嚴(yán),既然投降了,就讓耶格爾死得明白些吧?!?p> “你說沒有一棵樹在等你,這是不對的。”安斯年走到耶格爾面前,輕聲道,“有一棵歪脖子樹一直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等你,她親口告訴我們的?!?p> “她看了《霍亂時期的愛情》,你推薦的。她說,如果可以,她渴望和你一起乘坐巨大的輪船沿著拉普拉塔河一路北上,像阿里薩和費爾明娜一樣。她想去赤道地區(qū),陽光很大,天氣很熱,但她也許會穿上性感的比基尼,躺在你身邊和你一起曬太陽?!?p> “波索是一個錯誤,她是你的女孩。你的女孩是一個喜歡慪氣的小孩,她其實一直在等你開口。只有小孩子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她把時間花費在洋娃娃身上,因此對她而言,洋娃娃就變得很重要。一旦有人將娃娃拿走,她就會號啕大哭?!?p> “她以為你失蹤了,不見了,所以我見到她時,她的眼神哀傷得就像失去了自己布娃娃的小女孩。”安斯年嘆息道,“其實你一直都不孤獨,生活不是無人問津的獨角戲,你喜歡的女孩也喜歡你,這真是世界上最棒的事了?!?p> “她……她真是這么告訴你的?”耶格爾的表情沒有安斯年想的那樣激動,反而一臉茫然,“她喜歡我?她怎么可能喜歡我……她怎么會喜歡我?”
“她喜歡你,千真萬確。”
安斯年看著耶格爾因為鱗甲而顯得格外丑陋的臉龐,心里不禁有些發(fā)酸。
真是可悲啊,喜歡一個人喜歡慣了,竟不奢求任何回應(yīng)。在他心里,瓦倫蒂娜就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女孩了吧?如果是最好最美的,那他怎敢想象對方也會喜歡自己?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了不覺得對方也會喜歡自己的地步,簡直就是一頭倔強的蠢驢,傻得沒邊。
就像……自己。
對于安斯年而言,張思柔就是他的朝思暮想,張思柔就是他的夜不能寐。他不曾擁有森林,但想吊死在這棵歪脖子樹上。只是這棵樹也有自己中意的對象了,那自己就只能抱著和耶格爾相同的想法,幸福著她的幸福,躲在陰暗的角落注視著她,以她每一縷不經(jīng)意的微笑為生。
“為什么和我說這些?”耶格爾沉默良久,開口問道。
“因為你的女孩說我和你很像,那么我想我們是同類,我應(yīng)該告訴你真相?!?p> “謝謝你,我改變主意了?!币駹柕穆曇舾蓾硢?,“對不起?!?p> 安斯年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什么意思?”
耶格爾沒有說話,他的表情驟然猙獰。他的雙手狠狠一拍地面,在場眾人腳下的雪地頓時陷入一陣蠕動之中。
白雪混雜著泥土,如同洶涌澎湃的波濤一般講安斯年和其他人卷了出去。耶格爾用的力道很巧妙,眾人陷在泥雪之中,如同被大海裹挾的游魚,被沖下了阿空加瓜山。
安斯年和鹿圓被沖向了東方,基辛格小隊被帶到了西方,他們最終停在了四千多米的一個小山坡上。
“蠢驢!”鹿圓驚呼一聲,她吐出一團白雪,四處搜尋安斯年的身影。
“我沒事?!卑菜鼓陱囊欢涯嘌┲秀@了出來,無奈苦笑。
鹿圓坐在地上,懊惱地拍了拍身邊的雪地,問道:“你剛才后面對他說了什么?”
“我想……我又給了他生的希望?!?p> “你……算了,反正基辛格的聲波能找到他?!鄙倥鲱~無力嘆息。
只是大家都能想到的事,耶格爾未必想不到。他站在山頂,望著滾滾而去浪潮,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愉悅。
他駐足,看著這個世界。
天是藍的,雪是白的,世界很冷清,像一個冷酷仙境。
這兒不好,他向往赤道的陽光沙灘。
耶格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張嘴大喊,像是對著世界宣布什么。巨大的聲浪回蕩在空曠的雪山之間,山坡上眾人愕然抬首。冰雪翻涌,如同一只奔騰萬里的常勝之師,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沖下了山。
南美洲阿根廷,門多薩省西北端,阿空加瓜山迎來了一次久違的雪崩。
大自然的磅礴偉力在這一刻一覽無余,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那個男人的一聲大喊。
很簡單的一句話,四個字。
他說:“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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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聲ECHO
寫這章的時候,莫名想起了一首歌——謝春花的《荒島》。 考慮過最后那四個字是“瓦倫蒂娜”或者“我喜歡你”,但斟酌了一下,無論是女孩的名字或者是表達愛意都遠遠不夠。 “我不想死”不止于愛,而是涉及生命,耶格爾的生命因為瓦倫蒂娜有了意義。 他只為她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