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亭長走了。
他率領(lǐng)著長長的隊伍,帶著一路的哭泣聲離開。因郭莊和白村的亭卒傷亡過重,高順派郭襄率領(lǐng)一伍亭卒相伴回鄉(xiāng)安撫一番才回來。
太陽從正中稍稍偏西,光線正盛目不能與之對視。大概是未正時(下午兩點鐘)左右,汾水被染成金黃色波光粼粼,在汾水河畔勞作的部曲們,被高順派往兩猴洞石砦附近生火烤馬肉慰勞亭卒。
高順在高狐難離的陪伴下騎著戰(zhàn)馬站在汾水的西岸,凝視著魏亭長歸家的隊伍。濃濃的哀傷,越過汾水把汾水西岸的高順都淹沒了。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歸家的隊伍里不知是誰最先吟唱,眾人隨后都跟著一起吟唱。悲情與歌的意境相融,即使是粗鄙農(nóng)人的鄉(xiāng)音,也令人為之動容。
這是詩經(jīng)里的一首悲歌,高順的記憶里也會吟唱。這個時代,大漢帝國的鄉(xiāng)下農(nóng)人都會吟唱幾首詩經(jīng)里的歌曲?!对娊?jīng)》,春秋戰(zhàn)國時代貴族吟唱的歌曲,已經(jīng)在平民百姓中流傳。
而大漢帝國的高門名士們,此時流行吟唱對仗工整辭藻華麗的賦。他們都頭戴高冠,身穿寬大的錦袍翩翩起舞飲酒作賦。賦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打流行歌曲。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於其室!”立于汾水西岸的高順,也隨著東歸的鄉(xiāng)人一起吟唱了起來。他視線有些模糊,眼角濕潤,低沉的男中音聽上去分外滄桑。
高狐難離不懂漢語,有些奇怪的看著高順。在他的眼里,高順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軍事大家,一言一行都透露出兵法玄機。比方說,用詐術(shù)讓鮮卑人和自己部落的人內(nèi)訌,鮮卑人戰(zhàn)敗身死,自己的部落只剩下了二十多人。
還比方說,不停的安排自己的族人勞作,分組安排、分開使用……等等。這些,高狐難離都覺得是玄妙無比的兵法,比起自己死去的父親要高明多了。
想到這,他突然從戰(zhàn)馬上躍下雙膝跪地朝高順磕頭,恭敬的說:“主人!奴仆高狐難離求你收我為兒子吧!砰砰砰!”隨即,他不??闹戭^。
“嗯…”聞言后,高順冷哼了一聲。他扭過頭來,眸眼瞇起冷冷的盯著地上的高狐難離。“這個匈奴人有點得寸進尺了!才半天就想獲得政治地位,若不能馴服這匹草原狼寧愿毀之!”他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看著高狐難離。
高狐難離偶爾看到高順的眼光后,頓時冷汗直冒?!澳莻€冷酷的大將軍又回來了!”他連忙說道:“主人!我不愿把我的母親嫁給高窟曲駝!我,我不愿…”
“你們都是我的私人財產(chǎn),我可以任意處置!不過,你這點小要求我答應(yīng)了!從今天起,你們都要蓄發(fā)、習(xí)漢禮、說漢話。什么時候和漢人一樣了,再說其他的要求!”高順緩緩的說道。旋即,他撥轉(zhuǎn)馬頭朝兩猴洞馳去。
高狐難離見此,連忙爬起身來躍上戰(zhàn)馬緊跟在高順的背后。他已經(jīng)明白高順的意思,眼角掛著激動的淚水,心想:“主人真是我的父親就好了,屠特若尸逐就大單于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將來我也能當(dāng)大單于??!”
而高順卻不這么想。他在分析堂兄高建的舉動。高建的手臂受傷,領(lǐng)到撫恤金后本應(yīng)該返回高莊調(diào)養(yǎng)。可是,他卻自高奮勇的留了下來,說什么要替高順管理部曲?!昂?!原來是為了一個女人??!”高順冷哼了一聲。
見高順和高狐難離騎著馬走來,正盤坐在河道上吃烤馬肉的眾亭卒和一干部曲們,都站起身來。魏續(xù)和宋憲笑吟吟的走向高順身旁,他們手中都拿著一塊馬肉。這年頭的農(nóng)人都只能吃兩頓飯,中午能加餐別說有都美了。
高順沉著臉把魏續(xù)和宋憲叫到一旁,表情嚴肅的說:“我們現(xiàn)在是打仗,你們兩位屯長怎么沒安排人巡邏警戒?宋三郎、魏二郎,你們?nèi)羰切拇娓哌h就聽我一言,嚴以律己慎待兵事!”
“喏!隊率!我這就去巡邏!”魏續(xù)聞言,滿臉通紅的說道。宋憲也漲紅了臉,手腳慌亂神情不安。
見兩人都像真心后悔不像作秀,高順也稍稍緩和了臉色。他現(xiàn)在還沒有爭霸天下的打算,眼前的兩位鄉(xiāng)黨能幫撫一下也無需吝嗇,悉心指點一下也好讓他們有個好前程。
用餐后,高順讓高建領(lǐng)著部曲男丁去筑石砦,部曲婦女們繼續(xù)解剖馬匹腌制馬肉,魏續(xù)領(lǐng)著一隊人和部曲小孩們搭設(shè)營寨。新營寨大了許多有四里來長,中間還有一個單獨的小營寨留給高順的部曲使用。
夕陽西下,暮色升騰。
兩猴洞石砦已經(jīng)升到了二十來丈高,用來休整的營寨也搭設(shè)好了,輜重歸營、武器歸庫,都收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眾人用完哺食后,按照高順的要求輪流休息和在石砦上巡邏警戒。
這時,郭襄領(lǐng)著二十來人,趕著十幾輛馱著竹簡的牛車馳進了軍營。他們當(dāng)中有兩人比較特別,一個是宋瑕字無缺,一個是郭燕字子翼。宋瑕是宋玨的兄長,郭燕是郭泰的嫡孫,宋玨的堂姐夫。
郭襄把兩人介紹給高順后,就悄悄離開了中軍大帳。大帳里只有高順、宋瑕和郭燕等三人??粗矍暗膬扇耍唔樢呀?jīng)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卻沒有主動說話。他在等對方出牌!
“高肅虎!聽說你欲將弟弟高原拜入我父親門下,而我與宋冠石有聯(lián)姻之誼,大家都是鄉(xiāng)黨,特來打個圓場!”郭燕拱手說道。他是典型的士人,膚白羸弱,高冠寬袍,氣質(zhì)高雅。
“是?。《际青l(xiāng)黨,抬頭不見低頭見,何必呢!”一旁的宋瑕見郭燕沉不住氣,眉頭微皺了一下附和道。他身著官袍,配青紺綬,腰掛銅官印,是太原郡吏。
高順朝郭燕拱手行禮,臉露驚訝之色,問道:“敬明公愿收我弟高原為入室弟子!真是太感謝了!”
東漢名儒收弟子是有區(qū)別的,有入室、登堂和門下三等。門下屬于記名弟子,交點束脩錄入門墻,你只要不是道德有缺的人就行;登堂相當(dāng)于內(nèi)門弟子,有入室高足弟子來教導(dǎo)你;入室弟子更厲害,老師親授經(jīng)書。
“哦…這,這…”
郭燕聞言有點尷尬。他顯然沒有準備,被高順攻了個措手不及,白凈少須的臉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