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下有山
歐洲法王路易十四死那天，賀雙卿剛生下來，在青春最美好的時候又匆匆凋零，佛祖看到那道春字作詩詞，立馬想到賀雙卿，尤擅疊詞，可稱易安后第一疊詞女王。
“易安見之，亦當(dāng)避席?！彪m有夸大，亦去之不遠(yuǎn)。
她的詞作沒有一首是令人開心的，晚清詞家陳廷焯讀賀雙卿的詞，都讀哭過。佛祖不相信書院山長是石頭作的心，他會不感動？
佛祖自從聽說書院來了個師妹，為了師兄師弟的幸福，他義不容辭的站了出來。更不惜自損身前身后名，當(dāng)一個人見人罵的抄襲狗。
這個世界沒有李易安，沒有賀雙卿，而身前這個姑娘挺適合往這個路子上培養(yǎng)，自己以詩詞揚名太過無恥，修行才是自己所要的。
“還沒問姑娘名諱？”
只見姑娘用蠅頭細(xì)字寫了二字“千草”。
“你就是千草啊，朱兄的女兒，失敬失敬?！狈鹱鎺е{(diào)侃。
“你倒是會攀親戚，誰要叫你叔叔。”千草輕啐道，心里暗想，這個隱身的師兄好不要面皮。
佛祖沒想到千草還挺靈醒，剛認(rèn)完便宜兄長，人家女兒就立馬回?fù)?，面色有點尷尬，好在自己正在持續(xù)隱身狀態(tài)，她反正也看不到自己。
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
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
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
士有爭友，則身不離于令名。
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
女有爭男，雖昏頭不失其平和。
佛祖愿意做她的爭男，舊邊墻書院的雄性荷爾蒙需要中和一下，作弊算什么，山長的規(guī)矩算什么？就算日后東窗事發(fā)，屁股被打爛，也在所不辭。
想想自己如此高義，師兄師弟到時候全部在山長面前替自己求情苦苦哀求放過自己，不禁老懷大慰。而且看這么可愛的女孩子遇到題不會做，自己幫她做這不是很正常嘛。
蘭陵王的隱身術(shù)，這是佛祖想到的唯一可以解決的辦法。
作為一個可以長時間匿影藏形的人，不能距離千草太近，只見他忽遠(yuǎn)忽近，時刻注視著千草頭上的星星，星星閃過三下，佛祖就后撤幾步，然后重新挨近她。
在千草聽來，這個神秘少年的聲音縹緲無比。
此刻佛祖幫千草解了一道題，腦海里就開始冒曲子，《蘭陵王入陣曲》，曲子來的真是不合時宜。
一腦門的金戈鐵馬和殺氣騰騰，差點讓佛祖血灌瞳仁。
佛祖腦海里回蕩的《蘭陵王入陣曲》完全是不加刪改的原創(chuàng)軍隊曲，后來玄宗下詔禁演，幾經(jīng)刪改，變成軟曲軟詞，征戰(zhàn)沙場的兵怎能聽此曲，南宋后的又成了曲牌名《蘭陵王慢》，蘭陵王從此斷了腿，就此慢了下來，激越、高亢自此失矣。
第一道題，對于大部分考生都不是太難誰還沒讀過幾本書，詩更是必讀之物，難就難在了第二題上。
只見許多人抓耳撓腮啃筆桿子，有的寫了幾句，有的寫了數(shù)行，絕大多數(shù)一字未寫，可見出這題這人心思多么歹毒。
其中幾個相識的學(xué)子，都在同一間講堂，四目相望，苦笑搖頭。
不過也有那動筆如切瓜的，米研山的孫子米小燙，第二題就是米家家訓(xùn)啊。
米家老祖以前的家訓(xùn)大概是修身齊家教子一類的。
“童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艷妝。”
“令熟讀經(jīng)學(xué)，訓(xùn)之以寬厚恭謹(jǐn)，勿令與浮薄者游處。”
“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
“幼而學(xué)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xué)者，如秉燭夜行，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
米家百年來拱伏無違。
不過米家老祖之后，米小燙的父親米大冷，妻妾成群，鶯鶯燕燕日日爭奇斗艷，后宅鬧騰的雞犬不寧。家里使喚的一水兒的俊童美婢，連一個臉上有青春痘的都找不到，而且他還信奉薄技是用來換取通寶錢，既然不缺通寶，為何要跟自己過不去，非得有一技傍身。
不過跟頓首石牽扯后，就把屈諸子的雄文也列為家訓(xùn)，側(cè)重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那篇分量極重的文章上，看樣子在以后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子子孫孫將要與頓首石死磕到底了。
米小燙進(jìn)書院，也是老祖的意思，并且規(guī)定以后世代子孫，皆要進(jìn)入書院。
與米研山同時代的屈諸子也是個驚才絕艷之輩，米家老祖觀石三年，而后一揮而就，有了《研山帖》，兩年后屈諸子觀石一年半，而有《諸子問天》。
他們都從這顆天外石，得到大的機緣。一個是明白了很多，一個是困惑了更多。
屈諸子一朝從沉思中走出來，便問出了最為晦澀難懂的一百七十多個問題，通篇以問句構(gòu)成的奇文。
屈諸子的雄文一出，撓到了很多人的瘙癢處，仿篇之作疊出，舊邊墻書院山長更是極為推崇，也仿了一篇《遂古篇》，像其他書院弟子的《擬天問》，以及皇室子弟的《渾天問》，翰林院學(xué)士都仿作過《天對》，不過無一有歷史和研究價值，大概意思就是寫的太水了，思想性與文學(xué)性沒有任何可探討的點。
“這第二題，《諸子問天》默寫全文，你會不會背？”
“哈，山長不會因為我嘲諷過他的《遂古篇》，他就報復(fù)你們吧？”佛祖對屈諸子的《諸子問天》可謂愛恨交加。
佛祖的孩童時光極其枯燥，也是記憶力最好的時候，那個時候佛祖看過幾遍山長《諸子問天》的手抄本，便會了。然后再看山長仿作的《遂古篇》，“辣雞”二字不經(jīng)意間吐露出來，被冠以“詆毀領(lǐng)導(dǎo)”，因言獲罪被明正典刑，默寫《遂古篇》五十遍，佛祖那時候是邊寫邊哭，握筆的手，都快腫掉了，真是聽者傷心聞?wù)呗錅I。
不過唯有紀(jì)猶行這個小姐姐，那天多吃了兩碗米飯，額外又加了一根雞腿。
……
米小燙寫完詩，看到第二題便心花怒放，恨不能高歌一曲，令其他考生肝腸寸斷，家訓(xùn)啊，自己閉著眼都能寫出來。回頭瞧瞧，本想看看那個姑娘蹙著淡煙眉頭，苦思冥想的模樣，不料愁眉苦臉沒看到，意外的看到了嬌羞的臉，不禁心神一蕩，恍恍惚惚，神思不屬，愛情的種子噌噌發(fā)芽，都能聽到破土聲。
米小燙覺得自己戀愛了，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fēng)，并且是九九年俄克拉荷馬城EF5級的龍卷風(fēng)，摧枯拉朽不可抵擋，令人束手無策。
他愛上了那個臉上猶有紅暈的姑娘，雖然還不知其姓名，但他覺得這就是自己所渴望愛情的樣子。
米小燙覺得心尖兒裂開了一條縫隙，容納了一個姑娘。她的一顰一笑，牽動著米小燙的神經(jīng)。
米小燙現(xiàn)在想的是，抱得佳人首先佳人得能跟自己一起進(jìn)書院。自己要不要傳個紙條給她，《諸子問天》米小燙相信不會有人這么無聊到背下來，除非是家訓(xùn)不得不背的自己。他不相信今年的考生有誰可以與自己一樣，把第二題做對。
可是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怎么才能讓那個姑娘知曉呢？
遠(yuǎn)處香積寺的大銅鐘聲悠揚響起，米小燙趕緊收攝心神，現(xiàn)在還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西塘八景之一的香積霜鐘，在暮靄漸合，萬物俱寂之時，香積霜鐘在春風(fēng)里回蕩，提醒著信眾該上香了，和尚也要吃飯，你們就是衣食父母。
香積霜鐘內(nèi)外壁皆刻滿了佛教經(jīng)咒與祈福字樣，約有八萬六千字。
香積寺的銅鐘每日敲三下，飯后敲，不墊點東西，容易刺激胃，特大節(jié)日，會敲一百零八下。
香積霜鐘為八景之一，不是因為至秋三月，地氣不藏，乃收其殺，百蟲蟄伏，靜居閉戶，青女一出，銅鐘掛霜，木錘撞鐘，聲音清越。而是每逢半夜交子時，此鐘自響。
寺里僧眾也曾在交子時把木錘收了起來，細(xì)細(xì)觀察，那時候確實沒人動過銅鐘，但一到點，銅鐘還是會響，這也讓香積寺籠罩了一層神秘光環(huán)。
米小燙沒有任何作弊的經(jīng)驗，只能嘆息，暗暗祈禱她不要在第二題上浪費時間，趕緊去解決其他題目。
說實話今年題目，題量大，題的切入點比較詭異。不用說，肯定是山長大人的手筆。
“曰：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馮翼惟像，何以識之？”
佛祖一句一句，不疾不徐。
千草一筆一劃，遂見空靈。
“停一下，瞢怎么寫？”千草筆頭一滯，抬頭問道。
佛祖看著千草額前碎發(fā)，兩人仿佛在彼此對視。
“草字頭，下面一個扁扁的四，下面寶蓋頭去掉上頭一點，下面一個目，金發(fā)閉眼的目，哦，是雙目失明的目?！狈鹱嬗窒肫鹣嗦暣髱熃鸢l(fā)閉眼的梗，有點懷念。
佛祖又定定的望著千草，實在是這個姑娘長得真的很養(yǎng)眼，暗想，要不要把她收為貼身女婢，她知道了會不會打死自己。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會不會頂撞自己：“我拿你當(dāng)師兄，你竟然想讓我當(dāng)下人?！?p> 看這姑娘歲數(shù)頗小，三觀也不知道成沒成形，還有沒有扭曲的可能，佛祖有點累，又想到她是朱無腿的閨女，從小就生長在乞丐窩子，母親是青樓女子，身懷三十六計，傳授個三五計，還不得吊打自己，哪兒有那么容易欺騙的。
自己雖然不是紈绔子弟，生在高門大戶，但始終擁有一顆極愛繁華的心，這樣來說，美婢是不可或缺的。
寄情于山水，縱情于女色，這是佛祖午夜夢回時的理想。好想當(dāng)一個混吃等死的少年郎啊，溫香暖玉，大被同眠。
這些前提，就是首先歸攏了這個出身淤泥不染的千草。
她十指纖纖，雙瞳剪水。
他目光灼灼，閃著賊光。
雖然千草看不到這個少年，但能感覺到視線在自己身上繞來繞去，不禁有點羞惱。
如果能進(jìn)書院，以后睡覺可要小心些，或者跟山長提提要求，看能不能跟紀(jì)猶行姐姐住在一起。
千草能感受到這個師兄的不懷好意，畢竟乞丐窩子出來的，怎么能不懂復(fù)雜的人心，不過她還是高看了這個師兄，他也就是想收個女婢，紅袖添香夜讀書那種美婢。
……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
“出自湯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幾里？”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
“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
考場氣氛，越來越緊張，因為題目越往后做，越不會做，當(dāng)你連題目都看不懂的時候，那也就到了該放棄的時候。
“這第三題，天下有山，何解？”千草以筆敲頭。
“讓我想想?！狈鹱嫦萑氤了?。
“是不是天底下有名山，或者說天下有山，名觀夜。”
“你太淺薄了，拍觀夜山的馬屁沒用?！?p> “你倒是說個不淺薄的?！鼻Р萦悬c氣惱，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dāng)面說自己淺薄。
“你要按你寫的，肯定錄取不上，我是個大學(xué)問家，書院藏書樓，我一日去三趟，胸有千言?！?p> “你厲害好吧，等我錄取了，也一日三次去書樓?！鼻Р菹沧套痰摹?p> 佛祖感慨，這姑娘心真大，正考試呢，都開始幻想在書院的生活了。
“開始動筆吧，天，喻君子，山，比小人，小人浸長，若山之侵天。君子遁避，若天之遠(yuǎn)山。這是《周易》里的遁卦，我估計今年學(xué)子能答的上來的寥寥無幾?！?p> “那我要不要填空白不答，這樣會很容易被看出來吧?！鼻Р萦行?dān)心。
“不必?fù)?dān)心，山長都不一定知道這題答案?！?p> 五間講堂兩百多人，第二題作出的學(xué)子寥寥可數(shù)，有作的也沒有全部作完，只是寫上那么四五行。第三題，更是寫什么的都有，不過都沒有千草的答案更有的放矢，更言之有物。
山長周伯言，是先師七大弟子之一。先師有七件人間至寶，先師消失，七寶沒有帶走，師兄弟互相商議，若想尋到先師，得依仗人多勢眾，遂建書院，廣聚門徒，等門徒開枝散葉，就算先師淪落天涯，也有可能不期而遇。
入書院，首先拜先師，就是這個道理，而且會看一刻鐘的先師像。
七寶分七書院，作為鎮(zhèn)院之寶。
周伯言分得的至寶，名喚通天鏡。
此鏡所照，神仙妖怪皆顯露其蹤跡。
周伯言此刻在觀夜山頂，看著日漸臃腫的頓首石，眉頭緊鎖。
比上次探查，又大了一倍有余。
通天鏡各個方位都照了個遍，還是照不出這頑石真身，周伯言老山長第一次懷疑這通天鏡是不是老了，日日精心擦拭，不敢落一絲灰塵，連個破石頭的來歷都照不出來，太對不起自己像個孫子似的伺候它吧。
周伯言又想起今日書院招新，今年題目還都是自己出的，不知道有沒有人邊考邊罵自己這個出題人，又搖著頭嘆息，這石頭今日是看不明白了，過些日子再來看吧，遂掐訣念咒，往天空上一甩通天鏡喝道：“去吧?！?p> 通天鏡飛出去五米，又飛回來了，有點尷尬的以鏡后山水樓閣紋樣背對周伯言，鏡后的樓閣幾乎通背，線條細(xì)膩靈動，山水被擠壓的空間極少，但更顯山水空濛，佛肚竹的手柄，而且是取佛肚竹的分枝上最圓潤的一截竹子作的。
“五間講堂上空，看有沒有作弊的小子？”周伯言有點腦子疼。
周伯言又一次破口大罵京都那幾個白發(fā)蒼蒼的師兄，把最雞肋的破鏡子分給自己，他們倒人手一個好寶貝，還說這鏡子通靈，可與持寶人心意相通。
相通個錘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