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哭了。
不是難過妹妹會被欺負，而是難過最壞的局面似乎還沒有到來。
老爸在沙發(fā)上坐著，明明不久前還是自己的家，現(xiàn)在就像是在別人家里一樣拘謹，出去也不出去了，看上去是變好了。
可熬了半個月，老媽覺得他有點可憐，再三詢問是不是真的都還清以后，同意他出去了。
再不同意，他自己也要出去。
他也知道要老實一點，表現(xiàn)得乖一點，每次出去一兩個小時就回來了。
就這樣，又是半個月。
他開始躺在沙發(fā)上發(fā)消息，玩著另外一個軟件的棋牌，單純是游戲。
老媽看見了，覺得他變好了。
“阿五，肯讓你出來了，以后賭小點的就沒事了?！奔议T口樓下有個女人在等老爸下來。
我在小房間內聽得一清二楚。
是老爸自己要出去的，就算我開窗罵走那個女人也無濟于事。
他還是要去賭的。
老媽也知道，當初，煙沒戒掉，賭，更不可能。
她只是不想再在家里看到老爸一副知道錯了的窩囊模樣。
三個人在家，眼神就沒對上過。
婚離了，老爸還是在這住著，即便不說什么，我們都知道，這是暫時撇清關系。
但并不是假離婚，這婚，已經(jīng)離了，想再領結婚證，不可能。
一家人，早已不是一家人了。
飯桌上各懷心事，難得說幾句話，也生硬得很。
“音音檢查出來，是男孩?！崩蠇屵€是會把這些事說給老爸聽。
老爸咳嗽一下，笑了下說：“是男孩，是好事?！?p> “文文，你有什么話說？”老媽又來問我。
我搖頭，不想說。
老媽哼了聲。
老爸謹慎地看向我，喊我：“文文，怎么了？”
我還是搖頭。
老媽忍不住說起來：“沒有經(jīng)過我同意就和經(jīng)理主管說不干了，還是她阿姨說給我聽的，不然我還蒙在鼓里呢，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們商量一下的，為了你上班的事情，我廢了多大心血?！?p> “好了好了，文文肯定是有別的想法?！崩习殖涣思t臉了，他自己也知道，說得心虛。
“你不出這件事，我不信她忽然不想去上班了。”老媽罵道。
老爸嘆氣，向我保證：“我的事不會影響你的，你還是可以上班的?！?p> 我知道。
“我不喜歡上班?！蔽矣忠f一遍。
“不喜歡不喜歡，你到底喜歡什么？就喜歡在家里吃喝玩樂最開心了是不是？”老媽暴跳如雷。
我和老爸一潭死水。
“她呢，像你，悶聲不響的，憋不出一個好屁來?！?p> 每次說到最后，都是這樣的話，所有的委屈都只會爛在肚子里，想說的時候也早就爛完了。
我不想哭，只想平靜面對這一切，可又控制不住哭出聲來。
我也想要一個幸福的家庭。
沒有房子，沒有車子，有什么關系，如果父母是擺地攤的，我能跟著他們一起去擺地攤，一起回家，也會開心，我就是這么沒出息。
我只是想要過平靜一點的生活，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不想去上班了，正好，你爸這個店，我看他也是不想開了，我去過幾次，你現(xiàn)在店還是不開，你在干什么，我原來去上班的時候，你是不是大白天就已經(jīng)去賭了？正好，你去賭好了，讓你女兒繼承你這家店。”
我不想繼承。
老爸也不答應：“現(xiàn)在不行，店開了，會有人來找上門的?！?p> “不是都還清了，怎么又有人會來找上門，當初是怎么和你說的，把屁股擦干凈擦干凈，還是沒擦干凈??！”
“不是沒擦干凈?！?p> “那是又欠新的債了?！?p> “你放心，現(xiàn)在這點我能搞定的?！崩习珠_始扭捏起來，“其實，當初這個房子不用轉的?！?p> “不用轉，現(xiàn)在拿去賣掉再還你欠的錢？”老媽在這一刻算是看明白了，“你還是先搬出去，等什么時候擦干凈屁股了再回來。”
從會議室里出來，我還是掛著眼淚水，明明是經(jīng)理在揭傷疤，卻要我別哭。
是我想哭的嗎？
是我太脆弱了嗎？
這樣的事，是每家每戶都會發(fā)生，每個孩子成長路上都要經(jīng)歷的嗎？
我知道，我會因此變得堅強。
但我還是恨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我這個普普通通的家里。
“小瀾，你去拿點紙巾進來?！苯?jīng)理喊著瀾姐出去。
瀾姐并不想出去，覺得會讓人誤會是她太兇，對下屬不好，畢竟經(jīng)理在外都是笑呵呵的。
我不想瀾姐為難，就說：“不用了。”直接拿袖子擦了一把，又擦了一把。
經(jīng)理也不再問了：“那你想好了，干完最后一個月就不干了？”
“嗯，不干了?！?p> “那你先坐一會，等會情緒平復了再出來工作?！?p> “嗯?！?p> 我出來的時候，大家還是忙自己的，我也不希望被注意到，回來以后，坐一會，去了衛(wèi)生間洗了一下臉。
經(jīng)理走后，瀾姐和小陳湊過來問我：“小張，你沒事吧?！?p> 我搖頭。
“發(fā)生什么事了，瀾姐？”小陳好奇道，“經(jīng)理罵人了？”
“不是?！睘懡阏f，“別那么八卦了，就是一點家里事情，小張，喝點水，別想了，經(jīng)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忙吧忙吧，既然要走了，最后這點活好好干完就行了?！?p> “知道了，瀾姐?！?p> 我們開始忙最后的總結工作，打開文件資料，拿出各地區(qū)的經(jīng)理銷售人員名單，開始發(fā)送郵件進行核對。
我的年終獎是沒了。
銷售人員的年終獎也是不好拿的。
他們要簽一張承諾書，承諾賣出多少數(shù)量的東西，做到了才能有年終獎，而這個數(shù)量，顯然是不能只寫1這種的。
還有兩三個人的承諾書沒有交來，按統(tǒng)計表上的實際銷售數(shù)據(jù)來看，比往年的承諾臺數(shù)要高。
還有時間，完成kpl是沒問題的，但沒這張承諾書，即便完成了任務，也是沒有獎金的。
我們打電話過去開始催。
那個經(jīng)常有事沒事打電話過來的銷售經(jīng)理會問些數(shù)據(jù)上的事情，也沒人和我說這些東西是不能說的，現(xiàn)在想想看，也許，承諾臺數(shù)是有一個底線的，但往上，是上不封底的，賣出去得越多，最終的年終獎是會以一個更高的比例來算的。
這承諾臺數(shù)，和實際銷售出去的臺數(shù)是一致的，那就能獲得最大收益。
不然，承諾得高了，差個幾臺沒完成，一分年終獎也沒有嗎？如果是完成最低任務目標的，只是沒到承諾目標，也沒有？會按最低任務目標來給，還是索性借此機會不給了。
怎么想，怎么算，都是公司劃算。
銷售經(jīng)理們要根據(jù)往年的銷量，來承諾今年銷售出去的臺數(shù)，可萬一哪一年賣出去多了，可承諾書上沒寫那么多，這年終獎又會按承諾書上的臺數(shù)給，還是按實際上賣出去的那點臺數(shù)來算，我還挺好奇的。
要是，真是老板女兒，這個部門待待，那個部門待待，倒也挺有趣的。
不過，真是這樣，我為員工著想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可能，我一開始，也不會想著有哪些東西對員工來說并不合理，只會想著有哪些東西對公司來說會少賺錢，必須制定一些規(guī)矩來穩(wěn)固公司的收入。
無所謂了。
反正我只算工資，我們的年終獎也要別人算出來。
員工的工作積極性這點，全靠畫大餅給的。
不吃了，留給想吃著的人。
承諾書也都寄過來了，整理歸檔，繼續(xù)忙電腦上的事情。
除了總結，平日要做的事情還得做，瀾姐早就讓我們做好準備，電話肯定會時不時打過來的，打來了就接，打過去就不必了，都年終了，有什么事該通知的也都通知了。
“哦?！蔽颐ο聛?，覺得是比平時忙了一些，但忙個一兩禮拜，也就慢慢恢復成平時的樣子了。
忙的時候雖然忙，但確實充實。
我會從中得到一種成就感。
可當經(jīng)理又坐在旁邊開始夸我們辦事效率高，錯誤少，我就覺得他是小題大做，平時的工資管平時的活，年終獎管這總結的活，那也不少錢了。
我甚至肆無忌憚地想著，瀾姐比我們多做的一點活無非是偶爾要和領導溝通一些事情，需要斟酌一下語氣，幫領導接待一下客戶，定酒店飯店，只要我也能做到這些，那么我也能很快升職加薪。
但我做不到這些看似容易的事情，門道大了去了。
不做這些，再干下去就真的是混日子而已。
最后半個月了。
該干的也干得差不多了，年終獎是拿不到了，但購物卡還是拿到過一張，是過節(jié)時的補貼，和媽媽一起去了超市，選購了一大堆日用品，外加一點吃的。
是工資之外的額外收入，所以特別開心，以前也很少有過一次性消費百元以外的超市花銷，一下子要花掉兩百塊，竟然都不知道該買什么好了。
還是買了油，醬醋鹽，遲早用得上，放著也不會壞，還想買米的，但超市里想買的一種大米小包裝特別貴，吃過，比以前吃的大米都要好吃。
老媽有老同學是開米廠的，不大，剛好能夠得上補貼的最低檔次，既是老板也是員工。
妹妹婚禮上，人也來了，那個時候就說著廠里缺人的事。
老媽以前也是米廠出來的。
借著買好吃大米的口，過去敘敘舊，探探口風，到底還缺個什么崗位的人，老媽不去賣衣服以后也不想再回去繼續(xù)賣衣服，要是這邊的這個崗位還行，那就來這里先做一段時間，反正快退休了，等退休了，就能去好好看看身上的病，別的老毛病也就那樣了，可肚子下面這一塊老是疼，也不是個辦法。
“是環(huán)的問題？”我覺得。
老媽搖頭：“不是，是結節(jié)，囊腫這種東西，我以前也拍過片的，那個醫(yī)生那時說還沒有到必須做手術的大小，不過，建議我隔個半年一年的去拍個片看看，沒大起來就沒事，大起來了就要做手術了?！?p> “嗯?！蔽艺f不出別的。
“說起這件事，又要說到你和你爸頭上了，你爸反正沒用了，以后就是我和你兩個人生活了，你不該把這么好的一份工作放棄掉的?！崩蠇寚@著氣認命道，“不過，說了也沒辦法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再去尋個工作?！?p> 我以為她是答應我追我的夢了。
我很開心。
我忽然想到一個游戲，以前老媽也參與進來了，她向來是不喜歡我們玩游戲的，可是那個游戲她也覺得有趣。
叫，找你妹。
我們全家總動員一起玩的，可惜，好景不長。
我試著關心說：“你先去拍片看看，我出錢好了?！?p> “不是這么點錢的事，我現(xiàn)在也有醫(yī)保，拍個片是沒有多少錢，但萬一，萬一拍出來不好怎么辦？做手術又不能馬上做，現(xiàn)在還沒有退休，醫(yī)保報銷沒那么多，痛也痛了這么十幾年了，從生完你們，就開始有這些毛病了，不差這一兩年了，等退休了，再一次性檢查一遍，該手術么手術，你也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不結婚不生孩子好也好，但你要想清楚的，反正我生了兩個，也不見得會來孝順我的，我就是個苦命人，等你妹妹生了，我要去照顧她坐月子，不能讓她落一點病根，你不生也好，也省得再照顧一遍了?！?p> “嗯?！蔽颐靼住?p> 結婚的事，她想開了，是不會逼我了，只是，她把這件事作為我的后路，所以才會把還有最后幾萬積蓄是準備拿來給我結婚的事告訴給我，告訴我，這是她身為母親，在萬般無奈下，能為我做到的最好的考慮。
她還是希望我能有出息的。
可是，她還是沒有辦法鼓勵我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
她還是覺得論出息，只能是上班。
大家都在上班。
所以，很難出頭了。
我要是從小就能學我想學的，該有多好，困擾我的問題，又開始回到了這里。
奶奶那邊的情況已經(jīng)和拆遷辦的工作人員說明了，領導也知道了，在走流程，催了幾次，就差領導簽字，可領導不在，簽不了字。
那就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