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清風(fēng)徐徐。
深夜的街道上,車馬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長。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默念著辛棄疾的詞,回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一切,沈林甫在心里也忍不住感嘆一聲,‘多謝了辛大爺?!?p> 掀開車簾,望著外面的一列列房屋滑過,沈林甫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個世界的片片磚瓦。而一旁的沈紹,早抵擋不住睡意,去約見周公去了。
駕車的是秦府的下人,揮斥著飛的眼花繚亂的馬鞭,一韃一韃地舞在馬屁股上。
坐著馬車穿過了幾個牌樓,沈林甫也沒有注意也沒有記,就這樣到了一家古樸的大院門前。雖說門上的倆大紅燈籠顯得有些突兀,但總體感覺還算符合匾上的名字,‘素樓’。
紅塵之地,雖然有賣藝不賣身的,也有賣藝又賣身,還有只會賣身的,但終究大多數(shù)都是做的月下買賣。
而這會兒已經(jīng)是深夜,擋不住各自的困意的客官們,也都差不多偃旗息鼓了。
這后半夜,喧囂也都甚于塵下,而燈火還在亮著的,要么是細(xì)聲細(xì)語,要么就是一轱轆亂轉(zhuǎn)酒話。
雖名曰‘素樓’,其實(shí)也是由幾進(jìn)院落嵌合而成的,并且非要計較的話,這兒是真的稱不上一個素字。
且看來來往往的,哪一個不是衣著錦繡,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子弟。
在一出院子里面,蕭瑟秋風(fēng)渲染過的梧桐葉在優(yōu)美的琴聲中瑟瑟抖落,鋪了滿院的地面。而里面屋子卻是香爐正旺,似在等待著最尊貴的客人。
見不得丫頭犯困,便讓她且先睡了去。獨(dú)自在房里撫琴的少女,不同于先前,此刻一身紅裝,鮮艷欲滴。正是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
琴弦挑逗著青蔥玉指,樂音縈繞香熏玉屏。
“柳姑娘,沈公子到了?!?p> 琴聲咋止,梧桐老樹上隨風(fēng)飄落的枯葉輾轉(zhuǎn)到了地面。
說完后,秦府小廝也不等屋子里的回話,便向沈林甫作揖告退。
屋里遲遲沒有動靜,站在門外的沈林甫有些忐忑,也莫名地生出一些期待。整理了一下衣冠,正巧房門這時被緩緩打開。
屋里的人,含情脈脈,眼波流轉(zhuǎn),心底的柔情萬種,與對面前這個陌生男人的喜歡,都寫在了泛紅的臉上。
屋外的人,被驚艷到了,有些局促。懷著期待,但還是按下性子,作揖道:“柳姑娘,小生有禮了。”屋里的人,這時也施了個福,道:“聘婷見過公子,公子請進(jìn)?!?p> 月光下的梧桐老樹在風(fēng)中抖動著簌簌發(fā)響的葉兒,就像一個個小鈴鐺。
進(jìn)了屋里,沈林甫倒開始拘謹(jǐn)起來。兩個人隔著案,相對跪坐。少女添了茶,請飲后,卻是不知說些什么。只是默默地低著頭,心中此起披伏。
看著眼前女子,頭上流云髻,丹唇含釉光,鳳眼低別離,一束大紅裝。
燈火也變得有些迷離,意韻盎然。
此情此景,縱是剛飲完茶,年輕公子的喉嚨,也不禁又干了起來,微微蠕動了一下,可在自個聽來,確是好大的動靜。不知所措中又生出些尷尬。
整理了一下心緒,想想此行的目的不就是泡妞嗎?沈林甫心里開始打起了壞主意。
“今晚娉婷的歌聲猶若天籟,此刻還覺得余音繞兒,久久不舍離去呢!”
“哪里,娉婷今晚能奪魁,全賴公子相助。”
頓了頓,有些遲疑,但還是說到:“還未請教公子高名,是哪里人氏呢?”
“不足道高,羈鳥戀舊林的林,借了詩圣的甫字,湊成一雙林甫,祖父取了表字子卿,乃是岳州巴陵縣人?!?p> “好名字,沈公子,以前來過素樓嗎?聘婷記性不好,實(shí)在記不起關(guān)于公子的點(diǎn)滴。還望公子恕罪?!闭f完便執(zhí)起茶壺,替沈林甫添茶。
“哪里有罪?便是有罪,也是罪在子卿,這江寧城來的太遲?!闭f著話間,眼珠子開始迷離起來,“若是早些來,定不叫聘婷受這羈困之苦?!?p> 哥們這話就說的有些違心了。
聽到沈林甫話間得濃濃情誼,柳聘婷的臉又紅了一層,可心中也忍不住泛起一陣熱浪?!敖裢硎枪拥谝淮蝸韱??聘婷怎擔(dān)得起公子如此青睞!”
“是第一次,但這人啊,也生的奇怪。有些人常碰面,卻是疊不起半分水花,有的人只見一面,卻是波濤洶涌。”
雖長在煙花之地,可終究是如同大戶人家未出閣的女兒,少女家家的,哪受得了這般露骨的言說。心思也徹底失去了平靜,不可自已,連帶著呼吸都有些些許的紊亂。
“這便是公子所說的,人生若只如初見嗎?”
“以前倒未曾想過,只是今晚初見聘婷,驚為天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這句話?!?p> “那娉婷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是因?yàn)槠告脝???p> “嗯!”
聽到這一聲嗯,突然而來的幸福,真是讓人受寵若驚。雖然有意矜持,但還是在臉上流滿了羞澀與滿足,遺憾與希望。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啊,沈林甫在心里給自己豎起來大拇指!
……
起身走到柳聘婷身邊,坐了下來。輕輕地扶著柳聘婷的雙肩,問道:“可是我寫錯了什么,惹得聘婷難過。若是這樣,可是大大的罪過?!?p> 沈六爺,你這般不注意形象嗎?第一次見面就勾肩搭背的。
柳聘婷抬起了頭,雙眼有些泛紅,輕聲說道:“沒有,聘婷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說完后便把頭埋在了沈林甫的懷中。
“秦員外與我說起過你的事,雖是萬般不幸,但如今,簡世子為聘婷贖了身。以后聘婷就自由了。可以像鳥兒一樣,想飛哪里就飛哪里?!?p> 懷中的女子坐了起來,但還是把臉貼在沈林甫胸上,順道:“像鳥兒一樣飛,那聘婷可以跟著公子飛嗎?”
說完后,嬌嗔地看著沈子卿。
“聘婷若是愿意,以后就讓我來為你遮風(fēng)擋雨,再不叫你受這人世間半分委屈。”
少女抬起了頭,望著這個初識便愛的不能更深一刻的男人,心中說不完的歡喜。
“以后聘婷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誰也不能把聘婷從公子身邊剝離?!闭f完后緊緊地抱著情郎,久久不愿松開。
三更狗吠,五更雞鳴。中秋次日的太陽,顯得比往日出來的早一些,也要明媚一些。
繡床上被褥也像沾了些仙氣一樣,好像活物。
沒有半分起床氣,昨晚雖說睡得晚,可也睡得好。
沈林甫撫摸著胸前的秀發(fā),拉到鼻尖聞了聞,忍不住把手伸到被褥里捏了一下,里面發(fā)出一聲輕吟。下一刻胸前便被咬了一口。
“待會兒你收拾一下,我在城中買個院子,你先住幾日。等我把父親交代的事情做完之后,我便帶你回巴陵?!?p> “嗯!聘婷曉得了。”柳娉婷臻首輕點(diǎn),側(cè)臥在情郎身畔。
隨后沈林甫磨出一塊玉玨,通體裴綠,被雕琢成燕子模樣。仔細(xì)看在那玉玨的腹部,還刻有“卿”字。
“送給你,”沈林甫溫柔地對懷中之人說道。
柳娉婷見這玉玨珍貴,內(nèi)心歡喜,卻非貪戀寶物,只當(dāng)是情郎給的定情信物。
離開素樓之后,帶著沈紹在江寧城逛了半天,尋得一處比較清靜,墻院相較高深的院落。
花了五千貫,買了下來,可謂是置了一套豪宅。
隨后讓沈紹帶著房契,去接柳聘婷主仆二人。而自個兒獨(dú)自叫了輛牛車,回賀府去了。
素樓一別,再見之時,已是往事如煙。
生死相隨,變成了糾纏不清地愛怨,直當(dāng)不死不休。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事了。
剛慶完生辰的知府大人府上,余慶仍在。昨日的盛大場景,今日已經(jīng)在江寧城里傳透了。
賀府門前,站著一管家模樣的人,東張西望,神情略有焦急。細(xì)一看,正是昨晚出過場的翟管家。
見停在府門前的馬車上,走下來的是沈林甫。翟管家連忙從臺階上跑下來,一口一個表少爺?shù)慕兄?p> “表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爺和夫人正擔(dān)心您呢,府上已經(jīng)出去好幾潑人了。”
“得嘞。我這不回來了嗎。舅父在府里沒?帶我去叫他?!?p> “老爺一直在書房,我這就領(lǐng)您去?!?p> 穿過幾回長廊與院落,見到的下人都表少爺表少爺?shù)亟兄?,終于到了賀宗庭的書房,‘曉齋’。
雖貴為江寧知府,但賀宗庭的書房除了藏書較多,卻是顯得有些寒酸,除了一方鎮(zhèn)紙看起來有些名堂外,其它的諸如筆墨紙硯,著實(shí)沒有出彩之處。
賀宗庭此時正在看前人的《宦海遺策》,見到翟管家領(lǐng)著沈林甫進(jìn)來。
放下書,讓沈林甫坐下,便叫翟管家忙去。
“子卿拜見舅父?!鄙蛄指Φ故嵌?,先行了個大禮。再坐下。
“初到江寧,便在外過夜,怎么也得知會你巨源表兄,免得大家擔(dān)心?!辟R宗庭倒是一點(diǎn)兒不給多年未見的外甥面子,開口便斥責(zé)。
也不知道老賀若是知道這外甥一口一個巨源叫著,從未叫過表兄,會不會再斥一下。
“甥兒知錯了,這次確實(shí)是甥兒思慮欠妥,讓舅父舅母擔(dān)心,實(shí)在是不該?!鄙蛄指σ桓惫詫殞氄J(rèn)錯的樣子作揖道。
“以后做事要有分寸,這么大人了。今早子馳來過,說是要帶你去拜訪你祖父的一些朋友。我見你沒回來,便先讓他在府中坐一會兒?!?p> “謝舅父體諒,不然回到家,阿爹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頓責(zé)罵?!?p> “還有就是裴府納吉,畢竟這是你一生的大事,所以萬不得出差錯,你隨子馳拜訪完之后,便早些回來,我先吩咐下人,準(zhǔn)備明日儀程,等你回來后再讓他們交你行禮。”
“是?!?p> “還有就是江寧這邊的事完了后,你去一趟廬州,見見你外祖。人老了,沒什么可做的,就想著小輩。子樹在都城為仕,輕易離開不得,你阿娘身體比你外祖還差,該是你走動,你看茵娘情愿不,把她也帶去。”
“是!”
正準(zhǔn)備說李書魚的事,但想著昨晚這舅舅跟未來岳父關(guān)系匪淺,還是算了,再找機(jī)會吧。
出了書房,便去找沈馳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