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一同出了二進院子,便穿過筆直的青藤長廊,拐進了四進院子,父母的院中。
沈府縱向七個院子相連,差別倒是不大。考究別致的乃是這七個院子兩旁的偏院。
錯落有致的院落,一磚一瓦、一花一樹、一亭一閣,無不彰顯這個建造逾百年的府宅的底蘊。
沈品方是正兒八經(jīng)的進士出身,但卻一直在沈嘯庭跟前做個佐吏,后來沈嘯庭因病辭官回巴陵后,曾在江陵府擔任通判,沈林甫也還能記起一些隨著阿爹在江陵府的經(jīng)歷。
后來兄長沈道方因病離世,沈品方也辭官回鄉(xiāng)守孝,順著接下兄長的擔子打理沈家內(nèi)外。
在沒有下人的通報下,沈林甫跟在沈云茵身后徑直進了正廳。見沈品方與管家坐在左側(cè)的軟塌上對比著賬冊,嘴里還商量著什么。環(huán)視了一下,沈夫人沒在。
見有人進來,管家抬起頭,笑著打了一聲招呼,沈品方卻是沒搭理兄妹二人。這時沈云茵也沒了剛才的嚴肅,湊到沈品方身旁,拽著胳膊,“阿爹,女兒給你請安了?!?p> 然后又看向管家問了聲好,再說道,“阿娘呢?”
沈品方見到乖巧討喜的女兒,眼里流露出不盡的溺愛。遂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事,管家也見機退了下去。
“你阿娘這會兒正在與廚娘熬制烏雞參湯了。”
說著便看向了沈林甫,沈林甫頓感不妙。硬著頭皮跪了下去,作揖準備問安。
“身體好透徹了?”
“是,阿爹,孩兒已恢復的大致差不多了?!鼻埔娚蚱贩揭桓焙掼F不成鋼的樣子,倒讓沈林甫有些心生畏懼。
“為父常常告誡你,勿以惡小而為之。寧罪君子,不遜小人。你這逆子,何時放在心上過?沈家在這巴陵城里的臉面都讓你這廝丟盡了?!?p> “孩兒知錯了,以后一定專心讀書,痛改前非。定不叫阿爹阿娘失望?!?p> 這時沈云茵在旁邊有些不懷好意地插話道,“是啊阿爹,琪娘還說二兄說以后要幫父親持家呢,再也不去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p> 沈林甫內(nèi)心一陣無語。
沈品方哪里會信這種聽了千百遍的話,但還是勉勵道: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也不指望你能科舉入仕。你若能多曉得些道理,少惹一些是非,就是祖宗庇佑了。”
沈林甫跪在地上唯唯諾諾地忙應(yīng)承。
“你已旬月未去書院,用了飯后就去賬房支取些銀錢,將這個月的束脩補上?!鄙蛄指Ρ緛硎窃诠賹W讀書的,不用交學費。
但當代大儒張耒閑賦于洞庭湖畔,開了間洞庭書院,就在津云里。沈府位于崇寧坊,離著約有一個時辰的路途。這洞庭湖周遭以及其它一些地方的士子才俊,都已投入張門聽學為榮。
“還有,你阿娘有話與你說,你先去尋她。用飯時我再考校你功課?!?p> 聽到老子的吩咐,沈林甫提起有些泛酸的腿腳,出了正廳便往廂房尋去,茵娘也跟了出去。廚房還在廂房里的偏房里,每進院落都有獨立的廚房。
沈云茵跟著出來,但離開了父親,儼然沒有剛才的那股子精氣神了,低著頭走在沈林甫身后不說話。
看起來倒頗是可愛。
沈林甫忍不住笑著打趣道:“死丫頭,看你以后嫁人被欺負了,誰幫你。”
茵娘也不服輸,“大兄會給茵娘主持公道?!毖韵轮?,本姑娘可不止你一位兄長呢。
沈林甫倒沒想到原來姊妹間斗嘴這么有趣,不禁對茵娘心生幾分親近。一時間因沈品方帶來的局促感消散而空。
來到廂房,便站在那兒,叫道:“阿娘,阿爹讓孩兒來找你?!?p> 君子遠皰房,雖說意思并非是不讓男子下廚房。但在這個世界已經(jīng)被曲解千年,成了禮的一部分。沈林甫也無意去改變。
進入廂房的茵娘卻沒這些顧忌,循著香味徑直進了去。
“二郎等為娘片刻,且先坐一會?!毕雭硎窃诟鼡Q圍衣。
沈母的娘家乃是廬州賀家,沈林甫的外公賀文之與沈嘯庭是同年進士,又同在工部為官幾年。
沈林甫病著的時候,賀氏每天都去嘮叨幾回,所以沈林甫對她實在沒有一絲隔閡感,心中多是親近。
許是上了年紀,沈母身體有些發(fā)福,鬂間也偶爾能見到幾絲白發(fā)。
賀氏身著一身淡綠色的繡服走到沈林甫旁邊坐下,見兒子精氣神又回來了,又叨叨起要去給菩薩還愿。
“二郎,這段時間最是要緊,可莫要落下病根子。為娘去濟世齋跟胡大夫給你求了支新進的百年老參,正與烏雞燉著,待會兒讓你解解饞?!?p> 見阿娘這么用心,沈林甫心里倒也暖暖的。
“阿娘辛苦了,阿爹讓孩兒來找您,是為何事?。俊?p> 賀氏笑著看著小兒子,顯得有些神秘。
“還不是為了裴家姑娘的事,那姑娘明年開春就滿十八了,以前盡著你瞎胡鬧,倒是把人家給耽擱了。
為娘讓跑江寧府的忠伯托人仔細給打聽了,真真知書達理,長得也清秀,不愧是書香門第?,F(xiàn)在已經(jīng)八月了,想著在年節(jié)前把親事給辦了,莫讓人家給人指指點點?!?p> 沈家雖為官宦之家,但背下里也經(jīng)營著買賣。主要是酒樓,船運與米糧,而忠伯正是給派往江寧的掌柜。
當世女子成親較早,農(nóng)家十四歲便有抱娃子的,大戶人家通常是十六七歲,十八歲便算是老姑娘了。青樓女子雖晚一些,但二十歲就會贖身嫁人為妾。
“嗯孩兒曉得了,那孩兒要做些什么?”
“中秋節(jié)時,正逢你舅父五十大壽,依禮我和你阿爹都要前往拜壽才是。可你也知道,為娘的身體實在是經(jīng)不住這路途折騰,所以你就代替我們?nèi)ソo你舅父祝壽。
而且你與裴家姑娘儀婚,定貼都已完成,定貼時你那會兒還小,都是大人們代辦的,沒讓你去,一晃我兒都十九了,也該是自己頂事了。
我與你阿爹商議著你此去江寧,一為祝壽,二就是去裴府納吉?!?p> “可是阿娘,這些兒子都不懂???”
“哪能讓你一個人去,”說話間示意茵娘去廚房給哥哥盛碗湯?!按罄稍跂|京,這一年也見不著一次,便決定讓子馳代表我們陪你同去,他成了親,這些事情也知道。
還有致庸也隨你們同去,小事大事,他都門清。倒是你,到了江寧可別再使你那混賬性子。你那未來岳父官職還在你舅父之上,你那未來大舅子也仕途順利。你可別媳婦還沒娶進門,就讓人給拾掇了一頓?!?p> 至于這未來岳父,乃是正任江南東路轉(zhuǎn)運司判官的裴行中。
北宋地方政府的第一級叫路,設(shè)四司。
分別是帥司,也叫安撫司。掌一路兵民之事,其長官及僚屬,要聽獄訟、頒禁令、定賞罰、稽錢谷等等:不能自決,則需上稟。
漕司,也叫轉(zhuǎn)運司。掌一路財賦,在保證州縣所用的基礎(chǔ)上,將所收運往東京或朝廷所指定的地點。長官和僚屬平日有檢查儲積,稽考帳籍,將詳情上稟,并督察地方官吏之責。
憲司,也叫提刑司。掌一路刑獄之事,如審問囚徒,詳覆案牘等事,同時負有“舉刺官吏“的責任。
倉司,也叫提舉常平司。掌一路常平、義倉、免役、市易、坊場、河渡、水利之法及災(zāi)歉之年時賑濟之事。
“哦!嫂嫂要進門嘍。”聞聲出來的茵娘有些興高采烈,手里端著一碗湯,嘴角還有些湯漬。
與家人用完了飯,在沈品方接二連三的考校下,沈林甫頭都快炸了。一頭汗的去賬房支取了十二兩銀子。
其中十兩是他的月銀,一兩二分是束脩,另外八分是賬房先生,也就是剛剛那個管家沈致庸,看在他是未來家主的份上給他湊了個整的。沈林甫摸了一下錢袋子,加上上個月還沒用完的四兩八錢,現(xiàn)在一共有十六兩八錢銀子。
除去束脩,還有十五兩六錢。在當世,只一兩銀子也就是差不多一貫,就夠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不用勞作就能美美地生活一個月了。由此也可見沈家的底蘊,使派的都是銀子,而非銅錢。
出了府門上了馬車,就往洞庭書院使去。而車夫正是琪娘的哥哥沈紹,也是沈林甫的伴讀。
獨自坐在馬車里的沈林甫,摸著錢袋子不禁心生感慨。想著將來要繼承的諾大的家業(yè),即將進門的媳婦,上輩子真是活成狗了。
至于讀書考仕,那就不去想了,反正有著父親的蔭補,將來生活膩了,也可以去當個小官體驗一下。
所以打定主意,這輩子就操持家業(yè),穩(wěn)穩(wěn)地做個富家翁。老婆孩子熱炕頭,都快有了,忍不住淫笑起來。
在車前駕車的沈紹聽到沈林甫的怪笑,心想少爺可真是不記打啊,今晚又要去香章閣。
馬車出了崇寧坊,要穿過南寧坊,才進入津云里。
穿過南寧坊時,沈林甫讓沈紹驅(qū)車先去香章閣。沈紹心領(lǐng)神會,替少爺往慢吞吞的馱馬屁股上狠狠地揮了一鞭子。
雖說自己向往三妻四妾,但自問內(nèi)心,還是覺得一夫一妻適合自己,也范不著分心內(nèi)宅。
怪就怪以前那個家伙,把人家給睡了。雖說換了個靈魂,但終究是一副身體,覺得將來李書魚要是再嫁給其他人為妾,自己心里挺怪怪的。
如果九泉之下的沈林甫泉下有知,必定是滿頭黑線,有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