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北街,夫子廟里俱是前來燒香禱告的學(xué)子家眷,今天秋天,便是三年一度的秋闈。
“嬸娘,我們出來有些時日了,夫子囑托我今日去學(xué)堂尋他。”少年扶起身旁的婦人,溫聲說道。
那少年膚白羸弱,站在那兒卻如青松般挺直有力,布衣綸巾,擋不住一派閑適風(fēng)流。
“既然夫子尋你,你快些去吧,我一人歸家即可。”那婦人氣質(zhì)溫和,臉上帶著歲月的滄桑。
“我會早些歸來,嬸娘一路小心?!鄙倌晔┒Y,與婦人告別。
待婦人轉(zhuǎn)身離去,少年向街尾走去,待拐了兩個彎,穿過一處小巷,便是淮州北集市。
此時集市上人聲鼎沸,賣雞鴨的小販與客人討價還價,舉著幡布的算命先生逢人便問,橋邊的阿婆舉著新鮮的蔬菜不住叫賣,年幼的童子四處玩鬧,撞了人做個鬼臉跑開,殺豬的大壯被自家娘子戳著腦門罵,眾人一聽,哦~原是他少收了孫家寡婦的買肉錢。
少年一路走來,不住同街邊相熟的人打著招呼。
“劉阿婆,今日身體可好些了?”
“李大哥,這雞鴨看起來甚是肥嫩,定能大賣?!?p> “張大姐,今日氣色不錯,是有何喜事嗎?”
“王大嫂,生氣可不好啊?!?p> ……
眾人看到他都親熱的招呼回應(yīng)。
劉阿婆拿起菜籃子里偷偷藏著的兩個雞蛋,叫著了走遠(yuǎn)的少年。
“啟軒啊,啟軒——”
謝啟軒停下腳步,回身看去,見是劉阿婆,他笑容深深,上前迎去。
“阿婆慢些?!?p> “啟軒啊,這是我家母雞今早下的蛋,我給你拿來了,你仔細(xì)揣著,回去給你嬸娘補補身子?!眲⑵耪f著便拉起少年的胳膊,小心將雞蛋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握著雞蛋,無奈道:“阿婆這雞蛋您留著吃便是了,嬸娘的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p> “別跟我客氣,阿婆只有這雞蛋能拿出手,你不收阿婆可是要生氣的?!眲⑵虐T嘴,假作生氣。
“如此,啟軒只得收下了?!敝x啟軒面露感激,朝劉阿婆恭敬施禮。
“別拜了別拜了,你們讀書人就是禮節(jié)多!”劉阿婆扶起謝啟軒,阻止他的動作,“若不是你替阿婆看信,阿婆還不知道我那兒子現(xiàn)在何方呢,如今得知他無事,我這心里也安生了。”
“啟軒別無所長,能為鄉(xiāng)親們分憂,便知足了。”少年稚嫩的面孔露出羞澀的笑意。
“你這孩子,學(xué)問這樣好,日后一定能高中,到時做個大官,你嬸娘也跟著你享福啦?!?p> 劉阿婆說著吉祥話,把謝啟軒上下打量,多好的孩子,若不是她家二娘子早已許了人家,真想拉來做孫女婿。
“阿婆說笑了?!敝x啟軒笑著否認(rèn)。
下場應(yīng)試,一朝得了功名,有了官身,就能光宗耀祖,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寒門學(xué)子,若非此徑,還有什么出頭之日呢?他苦讀十載,自然是奔著最后的勝利而去。
謝啟軒在集市東頭有個攤位,說是攤位,不過是一方簡陋的桌椅,擺放著文房四寶,平日都托放在不遠(yuǎn)的書齋內(nèi)。
他在此處代寫信件,每次收取三文錢。
貧苦人家,能養(yǎng)活自己便已不易,又有幾個識文斷字,接到信件也不知寫了什么,如那年紀(jì)大些的,眼睛都看不大清。
起初謝啟軒只是幫助鄉(xiāng)親們讀信,鄉(xiāng)親們不好意思總是麻煩這孤兒寡母,日子久了便將家中瓜果蔬菜送去,表達(dá)謝意,謝家的日子也好過了些。后來,謝啟軒受了觸動便在此為人代寫書信。
他于學(xué)業(yè)用心,字寫得也是甚好,規(guī)矩方圓,最得夫子歡喜。
時日久了,他收費實在,常有做生意的商鋪慕名前來求字,匾額或是鋪中菜單之類,只要能賺錢,謝啟軒都去寫。
那些附庸風(fēng)雅又舍不得花大價錢賣古人真跡的老爺們,便私下派人求謝啟軒在扇面作畫題字,這是謝啟軒最喜歡的活計,賺的賞銀比前幾項高了十幾倍不止。
季夫子為此總是痛心疾首,說謝啟軒辱沒了學(xué)子的清名,失了骨氣,但他又甚是喜愛謝啟軒的聰穎好學(xué),知曉他家境貧寒,能堅持讀書,已是不易,是以,對待這個學(xué)生,心情也十分糾結(jié)。
謝啟軒卻是不理會外人說什么,他對于錢財有異于旁人的執(zhí)著。讀書考取功名,日后為官為民請命是他所愿,賺得銀錢過上好日子也是他所愿。
若不是沒有錢,他們一家又怎會四處奔逃,與親人離散。
“謝啟軒,想不到你還這兒呢,真是丟我們書院的臉!”嗤笑聲傳來,一個穿著錦衣綢緞的富家公子搖著扇子悠閑走來,身后的小廝也是一臉不屑。
“周繼祖,你來這里干什么?”謝啟軒見二人來者不善,心內(nèi)感嘆又要辜負(fù)這大好的春光了。
“自然是來看我們書院的謝大才子躲在這北街骯臟之處,做出這有辱斯文的事啦?!敝芾^祖快步上前,譏諷道“今日謝才子賺了幾個大錢啊,可否給小弟瞧瞧?”
“既然周兄覺得此地骯臟,何必在此逗留,免得玷污你高貴的身子。”
“小爺喜歡在哪兒就在哪,你管得著?”周繼祖一拍桌子。
他今日約了佳人要去城北看戲,路過北街想起了謝啟軒,便順路拐了過來瞧他窘迫的樣子。
“周兄若是無事,還請離去,不要耽誤了謝某的生意?!敝x啟軒沉聲道。
“生意?你說這是生意?哈哈哈哈—”周繼祖狂笑,“真是笑死人了,擺個破木桌就做生意了,你怕是不知道做生意幾個字怎么寫的?!?p> 周圍的人對他怒目而視,卻無人敢上前解圍,不怪他猖狂,只因他父親周力理是出了名的狂傲無禮,也是出了名的財大氣粗。
周家明面是做糧食生意,是當(dāng)?shù)赜忻母簧檀髴簦簧偃硕颊f周力理做的是私販海鹽的勾當(dāng)。
“周兄若是想做生意,謝某定然要請教一番?!敝x啟軒面不改色。
“呸,小爺我是要考取功名,將來做大官的人!”
他最討厭謝啟軒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在學(xué)院大家都敬佩謝啟軒的才學(xué),連季夫子都對謝啟軒大加贊賞,他把謝啟軒以字換錢的事捅了出來,眾人竟然體諒他居多,真是氣死人了!
“你這生意人,今日便為小爺寫幅字好了,寫的好,小爺重重有賞,寫不好,小爺砸了你的攤位!”
他自然不敢砸了這破書桌,若被季夫子知曉,不肯為他寫舉薦信,今年他可就沒機會參加科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