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天城主到最后也沒有出現(xiàn)。
我,蔡小辰和陳梓華坐在又寬又長的餐桌旁,看著桌上漸漸擺滿了菜,又看著菜漸漸變涼,這期間蔡小辰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當(dāng)時我坐在那兒的處境可以說比較尷尬,一方面是因為我看出蔡小辰神色黯然,無心交談,所以只好識趣地閉嘴坐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實在很餓。桌面上擺著的雖遠不是我想象中的八珍玉食,但相比于練兵營里的伙食,絕對都算是玉盤珍羞。除了油光亮麗的菜色,其四溢的菜香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放大著我的饑餓感,引誘我向它們靠近。我只能時不時地看一眼蔡小辰,一來是期待她趕緊吃飯,二來只要看到她臉上若有若無的落寞,我一時也就沒那么餓了。
后來吳媽走了進來,臉上是不忍心的表情,她對蔡小辰說:“要不小姐你們先吃吧,老爺可能是有些事耽誤了?!?p> 蔡小辰猶豫了一下,低著頭說:“再等一會兒吧?!?p> 誰知蔡小辰剛說完就聽到有人肚子“咕咕”叫的聲音,而且在空曠的房間內(nèi)那聲音顯得格外清楚。按說這事多少有違道義,人家請客的正因這頓飯而失望,你不僅不安慰,反而還表現(xiàn)出對這頓飯的渴望,著實不太厚道。但畢竟很多東西是人不能控制的,你可以壓抑自己觸碰碗筷的沖動,卻不能管住自己的肚子不讓它叫,我想這也恰好證實了身體和精神其實完全是兩個個體。
片刻的沉默后,蔡小辰說:“算了,我們還是不等了,先吃飯吧?!毖矍暗乃苁瞧届o,一如平時對任何事物都冷冷淡淡的樣子。
吳媽在一旁悄悄嘆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菜說:“那我去幫你們再熱熱。”
吃好飯后沒多久陳梓華就說有事要先走,我問她什么事她也沒說,似乎是要趕時間。于是就只剩下了我和蔡小辰兩個人。
蔡小辰雖沒表現(xiàn)出太多傷感,但多少還是顯得有些失落,為了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我問道:“你家有什么好玩的嗎?”
蔡小辰說:“沒什么好玩的。”
我不相信,接著問道:“你家那么大竟然沒什么好玩的?”
蔡小辰想了想說:“好像真沒什么好玩的?!?p> 我問:“那你平日在家沒事時都干嘛?”
蔡小辰說:“我以前有的時候會去天臺上坐坐,那里風(fēng)景還不錯,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立馬說:“好啊。”
然后我就跟著她爬上了天臺。當(dāng)時頭頂?shù)奶煲褲u黑,只剩天邊仍殘留著幾抹艷麗的晚霞。遠看那些云彩,一片片的猶如被撕碎了的布,被四散地粘在那里,散發(fā)出火燒般的紅色,那也是整片天空中最后一塊不愿融于黑夜的顏色。
城主府原本就建在地勢較高處,再加上本身構(gòu)造也比周圍建筑高上許多,因此站在天臺上幾乎可以俯瞰大半個城的風(fēng)景。蔡小辰帶我上來后,完全沒有理會我的驚訝與贊嘆,而是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但是眼看已經(jīng)走到天臺的邊緣,她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我感覺有些不對,擔(dān)心她是傷心過度,便趕緊問道:“你干什么?”
然而蔡小辰?jīng)]有理我,只是靜靜地繼續(xù)向前走。這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來不及多想,我立馬一個箭步追趕上去,無奈距離已經(jīng)拉開太遠,眼看著她一腳已跨向天臺外,我不禁萬分后悔剛才為何要說上天臺看看。
好在下一刻就見蔡小辰放慢速度,彎腰坐了下去,原來她只是想坐在天臺的邊緣看風(fēng)景。我見狀剛松了口氣,可轉(zhuǎn)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也快要沖了快去,后知后覺中我趕緊減速,然而直到站在天臺最邊上時,我的上身仍保持著向前的趨勢。我使勁地擺動雙臂找回平衡,當(dāng)時心想如果我是救人也就算了,可要是僅僅因一個誤會摔死了自己,未免太過讓人唏噓,何況我出城的愿望還沒實現(xiàn)。
好在最后我穩(wěn)住了身體重心,緩緩站直了身子。坐在一旁的蔡小辰抬頭看著我,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
我克制住罵她的沖動,動了動仍緊繃著的身體,長出一口氣,就地坐在了她旁邊。
蔡小辰笑著問我道:“你在干什么?”
我不愿與她計較,說:“沒干什么?!?p> 蔡小辰不依不饒,又問道:“你不會以為我是要跳下去吧?”
我慢悠悠地說:“我最看不慣那些以為自殺就一了百了的人了,你一定不是那種人?!?p> 蔡小辰停頓了一會兒,說:“其實我早就習(xí)慣了?!?p> 我問:“習(xí)慣什么?”
蔡小辰說:“習(xí)慣今天這種情況啊。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我爹第幾次對我食言了,他答應(yīng)我的事,最后大多都沒有做到。”
我安慰她說:“你爹畢竟是一城之主,日理萬機,難免顧不上你?!?p> 蔡小辰說:“我知道,每個人都這樣說?!?p> 聽她這樣一講,我不免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不過想想似乎很多安慰人的話都是廢話,因為一來你并不太能真正體會別人的心情,二來大多數(shù)時候你安慰別人的話對方或許早就懂了。
不過這些廢話也還是有說的必要,這就好比我娘總提醒我平時見到鄰居時記得要打招呼一樣。那時我問我娘:“打招呼要說些什么?”
我娘說:“隨便說什么,一般都問吃過了沒?!?p> 我說:“這不是句廢話嗎?你問了又不是說會請他一起吃個飯?!?p> 我娘說:“廢話也得說,大家都是這樣子的,你不說就是沒禮貌?!彼晕沂冀K是鄰里那個最沒禮貌的孩子。
而此刻我看著身邊的蔡小辰,依舊不知該如何再多講幾句廢話。我試著表達自己的關(guān)心,說道:“你先起來別坐在這兒了,當(dāng)心掉下去?!?p> 蔡小辰說:“沒事,再坐一會兒吧。”
我認真地說:“從這么高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p> 蔡小辰有些不快,說:“哪兒那么容易掉下去,吳媽每次從底下看到我坐在這兒也總是叫我趕緊起來,有必要嗎?”
我解釋說:“那不是因為關(guān)心你嘛?!?p> 蔡小辰說:“可關(guān)心過度就成了限制,何況我只是想坐這兒看看風(fēng)景?!?p> 我用商量的口吻說道:“你站后面點也可以看啊?!?p> 蔡小辰說:“站后面沒坐這兒有感覺?!?p> 我看了看腳下距離甚遠的平地,說:“看不出你還喜歡追求刺激。”
蔡小辰?jīng)]說話,她雙手撐在兩旁,悠閑地擺動著雙腳,腳后跟磕在墻壁上,發(fā)出砰砰的聲音。我看著她雙腳甩得越來越高,說道:“你當(dāng)心把鞋甩下去?!?p> 蔡小辰笑著說:“才不會呢。”
隨后我見說服不了她,于是干脆也跟著擺動起雙腳,享受腳底踏空的愜意感覺。
放眼望去,我看見遠處的一盞盞燈光正逐一點燃,燈光如豆,照亮了各自專屬的房屋。天臺上的晚風(fēng)涼得剛好,觸人肌膚,沁人心脾。
“其實你應(yīng)該去找你爹。”我突然說道。
蔡小辰開始以為我是在說笑,說道:“怎么找?”
我說:“就去前線找啊,你爹應(yīng)該在前線吧?!蔽业挠喙饪匆姴绦〕接行@訝地看著我,不過我沒有看她,而是專注地看著前方。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有這樣的提議,我只是坐在那兒看著遠方成排的房屋,呼吸著天臺清新的空氣,突然覺得心情順暢,然后思緒也就跟著順暢了。我想其實生活很簡單,想要什么,去做就行了。
我接著說:“既然你爹沒空來見你,那你就去見他。我猜你進練兵營也是為了以后能多去前線,對不對?”
蔡小辰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說:“那你不如現(xiàn)在就去找他,省得在這垂頭喪氣的。練兵營那兒你可以請個長假,我想憑你應(yīng)該可以做到吧?”
蔡小辰低頭思索著。而我則越講越激動,越講越覺得可行,繼續(xù)說道:“之后你只要找人帶你去前線就可以了,你哥不是也在前線嗎,正好去看看,也算多個照應(yīng)。只要你別在那兒呆太久,我想你爹是不會過于責(zé)怪你的?!?p> 蔡小辰的眼神告訴我她正漸漸被我說動,我趁機回之以瀟灑的眼神,揮了下手說道:“既然真的想他,那就去找他,其他的都是借口?!?p> 蔡小辰聽后又猶豫了許久,然后輕輕地問道:“怎么感覺你看問題能看得那么透徹,而我就從來不敢這樣想?!?p> 我笑笑說:“這叫旁觀者清?!?p> 蔡小辰笑著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那天后來我是一個人離開城主府的。蔡小辰本來說要派人送我回去,不過我覺得她要準(zhǔn)備的事還有許多,就沒再麻煩她。
在她把我送到城主府門口后,我問她說:“既然如此,你是不是暫時就不回練兵營了?”
蔡小辰說:“是的,吳媽會派人去那打個招呼。”
我點了點頭,說:“好,那祝你一路順風(fēng)?!?p> 此時蔡小辰眼里已滿是我剛才勸說她去找她爹時的光彩,她有些激動地對我說:“我現(xiàn)在感覺好興奮啊,我從來沒有那么興奮過?!?p> 我笑笑說:“一般下定決心去做那些你壓抑或猶豫很久的事時,都會是這種心情?!?p> 蔡小辰“嗯”了一聲,認同地點了點頭。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有點后悔之前說了那些帶有煽動性的話語。我甚至開始擔(dān)心蔡小辰這一去萬一遭遇什么不測該怎么辦,那樣的話我可就成為罪人了。不過我看著蔡小辰身上那股從未見過的沖動,知道自己已不好再說什么,畢竟總不能勸她去的是我,勸她不去的也是我,那我也顯得太沒原則了。
蔡小辰說她還得花時間去爭得吳媽的同意,因為吳媽可不好勸,隨后就轉(zhuǎn)身跑了回去。我看著她奔跑的背影,突然打心底里覺得沖動是個好東西,如果不沖動一下,也許有些事你永遠都不會去做。
離開城主府后雖說夜色漸深,但我并沒急著回練兵營。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我再次感受到那股身處練兵營外所帶給我的自在,甚至覺得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當(dāng)然這種自在在我進練兵營之前是不曾存在的。
蔡小辰當(dāng)時跟大門守衛(wèi)說好了,只要我們在今天結(jié)束前回到練兵營就沒有問題,因此我覺得時間還算充裕,完全可以再閑逛一番。我起初想著可以回家看一看,但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回家我爹娘肯定認為我是趁機逃出練兵營偷懶,不好好訓(xùn)練。我自認為解釋不清,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隨后我便來到了我喜歡的那家烤魚店,經(jīng)過這里不僅是因為回練兵營順路,更是因為我還想再吃點什么。上次見完朱櫻后我就是來這兒吃的晚飯,再次來到這家店,我的腦海里又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她的身影。
自從上次分開后,其實我依舊會時不時地想起她,不過這種想起是只是習(xí)慣性地想起,是由于過去幾年想念她而產(chǎn)生的慣性,所以但凡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便會馬上告訴自己:其實已找不到任何想念的理由。
在最近這段時間里,我時常感覺心中像是有一塊空洞,少了點什么,但即便如此,我仍不愿再回憶起對朱櫻的喜歡與不舍,因為我心里清楚那份情感只是我幻想至今,聊以自慰的假象。而我真正需要的,是一個讓我改變現(xiàn)狀的契機。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進店時,我發(fā)現(xiàn)有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我身旁不遠處。我仔細端詳了下,發(fā)現(xiàn)竟是陳梓華。很明顯她先看到了我,大概正猶豫著要不要跟我打招呼。
我笑著說:“那么巧啊?!?p> 陳梓華點了點頭,依舊站在原地。
當(dāng)時我與她站著的距離用正常音量說話容易聽不清,于是我向店內(nèi)看了一眼,揮手招呼她過來。
見她走過來后,我問她說:“你不是早就走了嗎,怎么到現(xiàn)在還在這兒?”
陳梓華說:“剛才有點事,現(xiàn)在剛辦完?!?p> 我點了點頭,說:“我正好要進去吃飯,請你一起吃吧?!?p> 陳梓華立馬搖頭,說:“不用不用?!?p> 我問:“你現(xiàn)在回練兵營嗎?”
陳梓華說:“是?!?p> 我說:“那正好吃好晚飯一起回去啊,你別害羞嘛?!?p> 陳梓華低著頭說:“沒害羞。”誰知她話音剛落,我就聽到了她肚子的叫聲。
我笑著問:“晚上在城主府時,吃飯前那一聲肚子的叫聲是不是也是你發(fā)出的?”
陳梓華竭力想說點什么,不過似乎一時又找不到說辭。盡管她始終低著頭,但憑著店內(nèi)射出來的燈光,我還是能察覺到她臉泛起了一絲緋紅。
我在一旁笑著沒說話,直到看她站那兒顯得有些焦急,不忍心再逗她,便說道:“我肚子好餓,趕緊進去吃點兒東西,然后一起回練兵營吧。”說完我就往店內(nèi)走。走到店門口時我回頭看她,她臉上表情似乎還是有些不情愿,不過終究還是跟了過來。
因為已過了晚飯的時間,所以店內(nèi)基本沒什么人。我跟她隨便找了處位置坐下。本來我是要坐她對面的,可正準(zhǔn)備坐下時她說她那邊位置太大,一個人坐不完,叫我坐她旁邊。于是我又起身坐到了她的左邊。
剛坐下我就聽陳梓華說:“晚飯時主要是看蔡小辰心情不太好,不好意思多吃,所以剛才肚子才又叫了?!?p> 我深有同感,連連點頭說:“確實如此,你說那時候蔡小辰正不開心,而我卻在那大吃大喝,肯定說不過去。我當(dāng)時真的是夾一塊肉都要分兩口咬,慢慢嚼碎了才咽下去。最后搞得我越吃越餓?!?p> 陳梓華說:“我也是,而且我原本就很餓了。”
我笑著說:“你當(dāng)然餓了,肚子都叫了能不餓嗎?”
陳梓華略顯不滿地瞥了我一眼,提醒我說:“你還是快點點菜吧?!?p> 這時正好店主走過來。她見是我,和氣地對我笑笑,說:“喲,這次帶對象一起來的啊。”
我愣了一下,隨后看向陳梓華,她的臉正在迅速變紅。我沒有出聲解釋是因為我想把這個機會留給她,讓她來說,可是她卻只顧著在一旁低頭臉紅,一點都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店主見我們兩人都不說話,露出會意的笑容,眼神中還帶著幾分對我的贊許。我只好象征性地對她笑笑。
隨后我叫了幾個以前經(jīng)常吃的菜,問陳梓華要吃什么,她隨意地說道:“都可以,不挑食”。于是店主就笑嘻嘻地下去準(zhǔn)備了,她走后我們兩人都略顯尷尬,最后還是我率先打破沉默,跟她講起了蔡小辰在我的勸說下準(zhǔn)備去前線的事。
陳梓華聽了很是驚訝,臉直接就不紅了,她說:“我還以為她自己先回練兵營了呢,那她以后就不回去了?”
我說:“只是暫時不去,她應(yīng)該也就是去前線看一看,沒多久就會回來的?!?p> 陳梓華緩緩點了點頭,似乎是松了口氣。
我趁機問道:“你知不知道關(guān)于蔡小辰和她爹的事?”
陳梓華說:“就知道他爹很少跟她見面?!?p> 我點了點頭,又問:“說來你跟蔡小辰是什么時候認識的?”
陳梓華回答說:“我們小時候就認識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p> 我驚訝地重復(fù)道:“從小一起長大的?”
陳梓華若無其事地說:“是啊,因為我爹跟他爹是朋友?!?p> 我再次重復(fù)道:“你爹跟他爹是朋友?”
陳梓華沒理會我,繼續(xù)說道:“所以我經(jīng)常去她家玩的。”
我聽后沉默地點了點頭,心想怪不得她們倆人總是粘在一起。
這時菜開始陸續(xù)被端上來,依舊是店主親自招待。我說了聲謝謝,然后轉(zhuǎn)頭問陳梓華:“這么說來你以前沒來這種小店吃過吧?”
陳梓華說:“沒來吃過。”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想想也是,你們平時吃的一定都是那些山珍海味,八珍玉食,這種小店你恐怕要吃不慣了?!?p> 陳梓華說:“這有什么吃不慣的,不都一樣嗎?而且你不是剛剛才在蔡小辰家吃了飯,有感覺到什么不同嗎?”
經(jīng)她這樣一說,我確實覺得晚上在城主府吃的飯與平時自家燒的也沒太大不同,雖說房子大了點,餐桌大了點,碗筷上的花紋也別致了點,但飯菜還是普通人家的飯菜,并沒什么想象中特別珍貴稀有的菜肴。于是我對陳梓華笑笑說:“好像確實沒什么不一樣的?!?p> 由于店內(nèi)沒什么客人,所以上菜的速度很快。店主將剩下的菜都端上來后,我又道了聲謝。這次陳梓華也跟著說了聲謝謝。
店主對她笑笑,有些欣慰地說道:“不客氣。”然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不禁問陳梓華:“為什么我說謝謝她不理我,你說謝謝她就說不客氣?”
陳梓華略顯得瑟地笑了笑,仿佛答案不言而喻。
出乎我意料的是,陳梓華吃這小店的菜吃得很慣,而且可以說是非常慣。
我問她說:“好吃嗎?”
她夾了一片魚肉放進嘴里,說:“好吃的。”
也許是因為太餓的緣故,她吃得很快,快到隱有威脅到我吃東西的勢頭。這種感覺只在跟室友出去吃飯時才有,雖然瘦弱的龐靈吃得不多,但楊成和沈天一向都吃得極快,你要是稍微吃得慢些,餐桌上的東西可能大多就會落入他們嘴中,雖說不至于吃不飽,但吃不盡興是難免的。
這種情況在跟姑娘家一起吃飯時還不曾出現(xiàn)過。雖然跟我吃飯的姑娘并不多,不過記憶中她們總是很矜持,剩的也永遠比吃的多。然而我看著陳梓華埋頭吃飯的樣子,卻絲毫沒有對于自己能否吃盡興感到任何擔(dān)憂,我甚至覺得自己更愿意看著她吃。因此我不僅沒有加快進食的速度,反而越吃越慢,大概是我潛意識里覺得她總歸吃不了多少。
不過沒多久我又不那么愿意看她吃東西了,因為她光吃不講話。我想雖然認識了那么久,但畢竟還是第一次坐下來單獨相處,總該互相了解一下??伤静豢月暎覇査裁此泊蠖贾皇亲炖锖鴸|西,支支吾吾地回上兩句。
我想她一定是餓得厲害,決定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再聊??蓾u漸地我意識到,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恐怕桌上已經(jīng)剩不了什么了。我認為兩個一時沒太多話題的人在面對一桌殘杯剩羹的情況下,更不會有聊得開的可能。于是我起身準(zhǔn)備去找店主再點些菜。
陳梓華見我起身后反應(yīng)倒是很快,立馬抬頭問我:“你要去哪里?”
我笑著說:“怎么,舍不得我?”
陳梓華說:“才不是,我只是身上沒銀子付賬,怕你開溜。”
我又坐回她旁邊,身子靠近她說:“大不了就是刷幾天盤子,這兒的店主我也算認識,人很好不會欺負你的。”
陳梓華轉(zhuǎn)過頭來看我,正好見我靠得很近,她不由得低了低頭,聲音也輕了許多,不過眼睛依舊看著我,有點楚楚可憐地問道:“你到底去哪兒?”
我說:“我沒吃飽,再去點兩個菜。”
陳梓華點了點頭說:“哦?!?p> 我又問她:“你吃飽沒?”
陳梓華認真地說:“吃飽了?!?p> 在陳梓華吃飽后看著我吃的那段時間,我們總算是三言兩語地聊起了一些話題,內(nèi)容多而且零碎,大都是想到什么說什么。
其中最有共鳴的就數(shù)跟家人的關(guān)系了。我跟陳梓華開玩笑地說我有空但還是沒回家,就是怕回去后爹娘誤會,造成不快。
陳梓華問:“你跟你爹娘關(guān)系不好嗎?”
我說:“好啊,他們都對我非常好。但有時候就感覺不知如何相處。比如說我今天如果回去看他們,我爹肯定會說我不用你看,你當(dāng)個大將軍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他肯定這樣說?!?p> 陳梓華笑著說:“你爹想叫你當(dāng)大將軍啊?”
我說:“進練兵營肯定就是想當(dāng)大將軍咯。你爹娘呢,對你有什么要求嗎?”
陳梓華說:“當(dāng)然有啊,所以說有的時候?qū)λ麄兊母杏X就是又愛又恨?!?p> 我點了點頭,心想又愛又恨這個詞確實不錯,于是突然覺得陳梓華比她外表看起來似乎要有智慧的多,這種想法雖然有些不太尊重她,不過當(dāng)時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后來我又說:“還是說說你吧,說來你是不是在練兵營里除了蔡小辰以外,就沒別的熟人了?”
陳梓華說:“當(dāng)然不是?!?p> 我說:“總感覺你們兩個人一直是游離于集體之外的?!?p> 陳梓華笑了笑說:“其實我是很渴望融入集體的?!?p> 我說:“這我真沒看出來?!?p> 于是陳梓華就跟我講了她剛進練兵營時曾試圖約身邊幾個朋友一起去看日出的事。說來練兵營確實算是城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幾處適合看日出的地方。要知道白城四面高墻,一般地方根本看不到天際線。而練兵營不僅有跟城墻差不多高的圍墻,還有用來訓(xùn)練沖山頭的小山丘,這些地方都是看日出的絕佳地點。
那時她們本來約好了看日出,然而經(jīng)過一天的訓(xùn)練結(jié)束后,個個都喊著累,結(jié)果在有一個人說不去了之后,其他幾個也紛紛加入了行列。
我問:“所以你最后也沒去?”
陳梓華說:“我看別人都趴床上睡覺了,自己也就去睡了。不過后來聽說那天也有別的幾個姑娘去看日出,結(jié)果是陰天,除了云以外什么都沒看著,我也就心里平衡了?!?p> 我邊吃著東西,邊想到自己長那么大也未曾看過日出,雖說今年有了守夜的任務(wù),但安排的也都是守上半夜,所以也一直沒有機會。于是我突然心血來潮,開玩笑似地道:“那有空我們?nèi)タ慈粘霭伞!?p> 我以為她會像剛才我請她吃飯時那樣推脫,但出人意料的是她這次沒怎么猶豫就答應(yīng)了。后來當(dāng)我回憶起這一幕時,總希望在做這個約定的候我能顯得認真一些,畢竟如果你說的時候都不認真,那實在沒多大可能會認真地去實現(xiàn)。
那天我們吃了很久,確切地說是我吃了很久,陳梓華后來基本都在撥動面前的碗筷。其實當(dāng)時我早已吃飽,不過一來我不想浪費桌上的糧食,二來我似乎很享受坐在那兒與陳梓華的相處,雖然沒聊什么,但總感覺很愜意,想再多聊一會兒。所以我就一直吃,吃到后面撐得都想吐了。
陳梓華看見我有些難以下咽的樣子,問我:“怎么了,你覺得不好吃嗎?”
我說:“沒有,我只是感覺有點干。”
陳梓華說:“那再點碗湯好了?!?p> 我心想再吃呆會兒肯定就走不動了,趕緊制止她,笑著說:“不用了,等我把桌上的吃完就回練兵營吧,時間也不早了?!标愯魅A聽后也就沒再多說。
按照蔡小辰所言,晚上回去時守衛(wèi)會幫我們開門。可當(dāng)我和陳梓華走了好久終于走到練兵營門口的時候,看著緊閉的鐵門,我們才發(fā)現(xiàn)根本找不到守衛(wèi)。
練兵營有著嚴(yán)格的密閉機制,所以就連守衛(wèi)室也建在大門的里面,從外面看就只能看到厚重而雄偉的鐵門而已。
陳梓華不禁問我:“守衛(wèi)在哪里?”
我說:“好像在里面。”
陳梓華說:“那怎么辦?”
我說:“要不你就喊吧,喊響點說不定他們就聽見了。”
陳梓華問:“怎么喊?”
我分析道:“喊‘開門’的話我覺得守衛(wèi)不理你的可能性非常大,畢竟總不可能你喊‘開門’他就開。我覺得你得喊‘著火了’,或者喊‘非禮’也行,總之得能勾起守衛(wèi)的興趣。”
陳梓華看著我說:“你怎么不喊?”
我說:“深更半夜,我一個大男人喊總歸沒你一姑娘家喊來得有吸引力。”
陳梓華有些不情愿地說:“我不喊?!?p> 我說:“那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吹冷風(fēng)吧?”
陳梓華嘴巴微撅,低聲說:“反正我不喊?!?p> 我心想憑她那沙啞的聲音,就算喊也不見得能喊出什么名堂,所以也就沒在堅持,任其維持她的淑女風(fēng)范。只是大晚上兩個人站在大門口吹冷風(fēng),終究有些不太講究。當(dāng)晚月光很清澈,下午還飄在天空中的云那時一片都找不著了,整個夜空就只剩下一輪圓月,安靜地發(fā)著光。
陳梓華沉默著站在我身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月光灑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既神秘又溫柔,仿佛是一件美好的藝術(shù)品。我突然意識到不論如何都應(yīng)該由身為男人的我來解決問題,于是我一本正經(jīng)地走到大門旁,思索了片刻后,開始敲門。
整個過程我都竭力使自己看上去正經(jīng)而嚴(yán)肅,誰知陳梓華見狀立馬笑了起來,問我:“你在干嘛?”
我見她笑自己也不禁笑出了聲,不過我馬上又嚴(yán)肅起來,說:“我在敲門?!?p> 陳梓華說:“這門又大又厚,你敲了人家能聽見嗎?”
我試了試,手扣在鐵門上的聲音很悶,即使四下安靜,聽起來也不是清楚,可我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于是我干脆開始用手錘,邊錘邊沿著門走,邊走還邊頭頭是道地說:“指不定里面的人恰好就聽到了呢?凡事都需要嘗試一下,你不嘗試下,怎么知道行不行?”
陳梓華看了我一眼,說:“看不出你還喜歡講大道理?!?p> 我沿著門走到了門的一端,于是轉(zhuǎn)過身開始往另一端繼續(xù)錘,并說道:“這不是大道理,這是我的生活態(tài)度?!?p> 就在這時鐵門上拉開了一塊小窗,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人臉,不滿地叫到:“誰家小孩在這里亂敲,信不信我打爛你的屁股?”
我當(dāng)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個哆嗦跳出了兩米遠。因為擔(dān)心制造出太大的噪音,我其實并沒有用全力去捶門,結(jié)果沒想到這樣也吸引到了守衛(wèi)的注意。在看清守衛(wèi)的臉后,我立馬上前笑呵呵地跟他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透過鐵門上那一個方塊大小的窗口,我看見門對面那人將信將疑地掃了我們幾眼,說道:“你們等一下。”然后就又把那小窗口拉上了。
陳梓華見狀走過來問我:“什么情況?”
我說:“他可能是在思考我說的是不是真話?!?p> 誰知我剛說完就聽見了鐵門打開的聲音。進去時守衛(wèi)笑著對我們道:“怎么玩到那么晚?。俊?p> 我們聽后連連道歉。
而守衛(wèi)則依舊笑著說:“沒事,練兵營里確實沒什么好玩的,偶爾出去放松下也是應(yīng)該的。”
我和陳梓華不約而同地驚嘆該守衛(wèi)的通情達理,連連點頭和道謝。
因為還沒到守夜的時間,所以進了練兵營后路上也沒見著什么人。周圍一片安靜,只剩下我們的腳步聲。也許是在外走了許久有些勞累的緣故,路上我跟陳梓華幾乎沒再說什么。我靜靜享受著這份沉默,但一轉(zhuǎn)眼我就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把她送到了寢室門口。當(dāng)時周圍許多寢室里的燈都已經(jīng)滅了,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盞還安靜地在夜里亮著,散發(fā)出柔弱而溫潤的光芒。陳梓華站默默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不說話,也不看我。我突然覺得想說點什么,可就是想不出來。在黑暗中沉默片刻后,我只好說道:“那你快進去吧。”
陳梓華說:“那我進去了?!?p> 我點點頭,說:“晚安?!?p> 陳梓華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