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初扳著燕齊諧的嘴,給他補牙,燕齊諧嘰里呱啦的叫喚:“我膀子還沒治好,這會兒又沒了牙,怎的每次倒霉的事兒都攤上我?”
顏初大嘆:“甚么叫每回倒霉的事兒都攤上你,小將軍是不曾受過傷是嗎?上回偷襲朵干指揮使司時小將軍還不給那狼王咬穿了腿,誰像你似的到處嚷嚷!早知我就不該給你使麻沸散!”
燕齊諧哼哼一聲,道:“那是,四郎他自有嫂嫂心疼照看著,我除了有人踹下馬,還哪里有人管啊?!鳖伋踉俅未髧@。
一旁那位把人踹下馬的寧二姑娘干咳兩聲,哼道:“沒把你另一顆虎牙磕掉算是好的。”
燕齊諧看向顏初,給她使眼色:“這丫頭怎的這么不解風情?!?p> 顏初也眼神回給他:“她還沒開竅,不是人人都夫人似的少年早慧?!倍她R齊嘆氣,正巧來了一陣風,卷了沙子就刮進燕齊諧嘴里,燕齊諧立馬啐了出來:“呸呸呸,甚么東西?!?p> 顏初立馬面部扭曲,斥道:“你作甚么?把我給你做的,全吐出來了!”
陸冥之笑道:“進了隴中這氣候反倒和宣平有些相似了,一刮風就揚沙子?!?p> 顏初道:“關外大概只有吐蕃和朵干是不同的,別處都是黃沙漫天的樣子,等到了關內(nèi)就好了?!?p> “從前京里有時春日也揚沙的?!睂庱村啡缃裆碜又亓耍蛔谝慌詼\淺的笑,“如今也是快開春了?!?p> 陸冥之攬過她,笑道:“你明日好生在帳里呆著,莫要出去吹風,也莫思慮過甚?!比缃裾衍娨槐娨咽峭碎_玉門關十里扎營,明日便要攻城了。陸冥之道:“路上被薛廷璧陰了一招,終究還是讓他們先上了玉門關?!?p> “不過這一回,他回不了京了?!标戁ぶ曇糨p緩,然而堅定異常。
“前越建平十五年二月,昭軍圍玉門關,適時,朵干經(jīng)略楊岑敗逃,入隴中,守關隘。岑有傷,不得當敵于陣前,托大軍于其副薛廷璧。廷璧年少,方雙十有一,矜驕傲然,苦守玉門關一月余,嘗突圍者三,未果。昭軍截其糧草,斬其援兵,月余,關內(nèi)糧盡矣?!?p> ——《昭史·太祖本紀》
早春三月,沙洲衛(wèi)漫天揚沙,迷的人睜不開眼,薛廷璧俯身趴在城頭,朝下望去,面有土色,兩頰微凹,眼眶瞧著愈發(fā)深了,眼底發(fā)黑,深赤色的斗牛紋曳撒深一塊淺一塊,似是血跡斑斑,上面套著甲胄,有刀劍砍殺過的痕跡,靴子是才補過的,城里情況不好,軍中不敢再留婦孺,是自己補的,針腳稀疏,仿佛有要裂開的跡象。他朝遠望著,昭軍的營帳以挪到了五里之內(nèi),上一回攻城,兩方廝殺了三天三夜,磚墻都成了血色,滾油潑下去,磚上深深淺淺,還粘著些人的脂膏和頭發(fā),石灰在磚上燒過也留下了痕跡,像一只猙獰的巨獸盤在墻上。門上的銅釘?shù)勾唐吡惆寺?,落在地上無人敢撿,墻角有一處補的是新磚,原先哪兒炸了一處大洞。
薛廷璧回頭,看向自己身后跟著的那個兵士,他撐著拐杖,一條腿站在地上,另一條褲管空空蕩蕩,他忽然眼眶一酸,喚他道:“長關?!?p> 長關勉強行禮道:“少爺?!?p> 薛廷璧聲音恍若飄在天外:“咱們降了罷?!?p> 長關瞪大了眼睛:“少爺?!”
薛廷璧咬了咬嘴上的死皮,道:“我去同舅舅說?!闭衍姴粌扇站湍苄拚?,再一回攻城了。
楊岑怒目圓睜,一巴掌扇在薛廷璧臉上,薛廷璧頭偏過去,道:“到時長關以手捧匣,內(nèi)置頭顱,只說是舅舅你的,立于門前引昭軍過來,等開了城門,舅舅只管領親信沖出去,去肅州,去肅州找郭當云,求援兵,剩下只管交給我。”
楊岑皺眉,道:“你這是要詐降?”
薛廷璧道:“是?!?p> 楊岑道:“不成?!?p> 薛廷璧驚道:“有何不成?!?p> 楊岑看著他道:“我去肅州不成,你去?!?p> 薛廷璧低頭,道:“我得守著玉門關,他陸四郎想進關內(nèi),先踏過我的尸體再說?!?p> 肅州真的會有援兵嗎?郭當云真的會幫他們嗎?薛廷璧不知道,楊岑也不知道,但若是沖出去了,就還有活著的機會。
楊岑怒道:“伯琮!”又嘆了氣,“你都還不曾娶妻?!?p> 薛廷璧道:“楊岑,一品大員,領兵部尚書銜,經(jīng)略朵干,您便是朝廷在朵干的臉面?!彼偷?,“如今這臉面也被我丟盡了,如今此狀,全是副將薛廷璧一人之責,舅舅當不得半點。”
楊岑笑道:“好小子,到會給我扣大帽子了!你舅舅我雖是老了,但也是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勇氣的!你少給我胡來!”
“舅舅!”薛廷璧跪在楊岑面前,道:“舅舅,廷璧相信舅舅,只有舅舅能去肅州請的來援兵,廷璧信的。”
“舅舅,只要你出了城,倒了肅州,沙洲衛(wèi)就還有希望,玉門關就還守得住!”眼神懇切,似要落淚,楊岑盯著他的眼睛,仿佛就真的信了他說的似的,竟然沒有半點力氣反駁,渾渾噩噩道:“好,舅舅替你去肅州,舅舅替你去請援兵……”
“長關!”薛廷璧喚道,“去給那位霍三元霍將軍和玉面陸四郎送信?!?p> 次日清晨,薛廷璧親信洛長關領一隊人馬,一手拄拐一手捧匣,立在玉門關前,散發(fā)赤腳,不著甲胄,霍三元陸冥之立在馬前,靜靜看著他。洛長關道:“此乃楊經(jīng)略首級,請眾位將軍驗過!”
霍三元看了一眼陸冥之。陸冥之揖禮:“自然是將軍上前受降。”霍三元滿意的點了點頭,上前從洛長關手中接過匣子,正要打開。
忽然,他頓住了,喉嚨里“赫赫”作響,像是冒著泡,他面對著洛長關跪倒在地,旋即倒在了地上,喉嚨上插著一支箭,傷口朝外“滋滋”冒著血,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一般。
城頭上立著一個少年郎,雕弓在他手里挽成了滿月的形狀,赤色的瑪瑙冠束發(fā),著了深赤色斗牛紋曳撒,上面套著甲胄,擦拭得锃亮!
正是薛廷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