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進城
“自從賢弟勇斗甘興,錦帆賊覆滅,這洛水河上行商的船隊也就更多了。賢弟也知道,從上趟鄉(xiāng)道下趟鄉(xiāng)的流域,乃我西營三曲管轄。倒不是楚某自擂,在這段流域內(nèi)行駛的船隊,我都讓它們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焙完愐鷸|聊西扯了半天,楚夢熊的話才進入正題,“然而最近我是越來越力不從心了,賢弟可知為何?”
“額。。。不知楚大哥是有何難處?”陳寅見他作著為難的姿態(tài),也不知道這人到底在賣什么關(guān)子,疑惑的問道。
“軍餉?!背粜苷f出的話,陳寅差點就回了句放屁,這幫水蛤蟆從郡府拿到的軍費,僅次于騎兵北營那個郡府的精銳府兵,加上吃拿卡要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北營都未必比得上他們,軍餉上能有什么困難?心里腹誹,嘴上還是配合的問道:“軍餉怎么了?”
“噯,實不相瞞,自從北方戰(zhàn)事再開,郡府抽調(diào)南北兩營北上,為了籌集北上部隊的軍糧,郡府撥下來的軍餉時有時無,實在是讓我們難以為繼了。”前面的話陳寅認(rèn)同,后面的聽著玩兒就行,陳寅一臉驚奇的配合著:“竟有這樣的事?哎,也不瞞楚大哥,營中賬目我都交給了李偉,到不知郡府軍餉竟出了如此變故,也不知道我們這怎么樣了,待會兒我得好好問問?!?p> “噯,賢弟確實該問問,不過為兄今天要說的也不止于此?!?p> “哦,那大哥還請繼續(xù)?!标愐攘丝谒疽獬粜芙又f,楚夢熊道:“我當(dāng)初說久聞賢弟大名,和你一見如故,賢弟定是認(rèn)為楚某在亂攀高枝吧?”
陳寅正要否認(rèn),楚夢熊連連按住他,接著道:“賢弟也不必多言,我其實是心里有數(shù),賢弟少年成名,又是名門之后,雖龍游淺灘,但他朝定能乘風(fēng)再起。楚某一介武夫,混跡三十余載也才混個軍候之位,實不能比。如今三番兩次,不請而登門造訪,真真是個恬不知恥,但為兄仰慕賢弟之風(fēng)范,拳拳之心,絕無虛假呀?!闭f著,楚夢熊神色赤誠,目光堅定,大有一副恨不得刨心扒肺,以示忠腸的模樣。
陳寅豈能被他比下去,臉上帶著為楚夢熊夸贊的話而謙讓,最后聽完臉上帶著激動不已的神情,拉著楚夢熊的手,“楚大哥繆贊了,所謂少年成名不過眾人抬愛,陳寅名不符實,如今從頭再來已是最好證明。楚大哥卻不嫌小弟聲名狼藉,前幫建營,后又贈船,小弟感激尚來不及,怎么會不辯清白,不識好意呢?能在此地與楚大哥為鄰,實乃小弟之福呀?!?p> “賢弟!”
“大哥!”
楚夢熊什么情況陳寅不知道,現(xiàn)在陳寅甲胄下已滿是雞皮疙瘩。
兩人又是互相吹捧了半天,情緒才稍稍鎮(zhèn)靜下來,楚夢熊重新坐好,然后一臉親切的道:“賢弟呀,既然你我坦誠相待,哥哥有好事自然不能忘了你。卻不知賢弟可有膽色參與?”
“大哥有事您就吩咐,只要是小弟力所能及,定竭盡全力!”自己說完,陳寅有點后悔,好像話說得有點滿了。
“賢弟豪氣!”又夸一句,楚夢熊身體前傾,靠得更近,一副掏心掏肺的誠懇模樣道:“賢弟,為兄之前說的郡府軍餉吃緊,可不是無的放矢,不知道賢弟要為自己軍營做些打算否?”
“哦?不知大哥有何指教?”陳寅也一副虛心求教的問道
“實不相瞞,如果就指望這郡府下?lián)埽覡I里兩千人的生計早就維持不下去。為了弟兄們,也為了這一方流域的平安,楚某是冒著奪職殺頭的風(fēng)險,和一些船商私底下做些買賣,賺些幸苦錢,我曲營才能挺下來。賢弟啊,這事兒事關(guān)重大,非一般人楚某絕不敢提,但和賢弟,楚某甘愿為你所不齒,也不想隱瞞,若兄弟認(rèn)同,你我弟兄一起干!若賢弟見不得我們因苦衷而實不得不為之的觸犯軍律之事,拿我投案,楚某絕不反抗!”楚夢熊引頸受戮般看著陳寅。
所以說,為什么第一眼陳寅就不喜歡這家伙,你說你,有事兒就說事兒唄,哎,偏不!一天到晚就整些虛頭巴腦的,整個東陽,無論廂軍、府軍,私底下誰沒個勾當(dāng)?有必要又是拍人馬屁,又是稱兄道弟,然后說出誰都知道的秘密,搞得特別信任才說一樣。老子在乎你說的這事兒?再說,拿了你丟郡府去,誰會真的管?上面的那些人,有幾個沒被你們孝敬得舒舒服服的?
“哎,楚大哥,小弟也不是食古不化的頑徒之輩,怎么會體會不到楚大哥你們的無奈呢?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兄弟我聽得心里難受?!标愐仓坏门浜现譃殡y的道:“只是愧對兄長好意,我們曲營人數(shù)不過三百,郡府下?lián)艿能婐A也是勉強夠用,而且大哥你也看到了,‘天人’秉性,額,也不怕大哥笑話,時至今日,小弟也沒約束得了他們,恐怕反而給大哥你們添亂。”
開玩笑,陳寅連‘天人’和楚夢熊的接觸都盡量阻絕,要是安排他們過去給楚夢熊幫忙,水師財大氣粗,管轄范圍內(nèi)事務(wù)繁多,‘天人’們又視任務(wù)如命,這豈不是送羊進虎口,一來二去,連骨頭渣陳寅都撈不回來。
“噯,‘天人’與眾不同乃是眾所周知,非是賢弟你約束不了,我前些日子去了趟野鴨渡,與那里相比,賢弟你也已經(jīng)是將他們管理得井井有條,何必妄自菲薄。不如聽聽為兄的建議,再下決定如何?”楚夢熊豈是陳寅隨便一句話就打發(fā)的,當(dāng)聽到他還去了野鴨渡,陳寅心里情緒更加陰郁,但這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只得按住心中不爽,聽楚夢熊接著說:“雖然錦帆水賊已滅,水路又有我水師護衛(wèi),船商們在洛水河的航線是有保障了。但還有一些船商,他們需要將貨物運往內(nèi)陸,卻因為過于偏遠,你也知道最近‘一窩蜂’山賊頻頻出沒,使得他們?nèi)诵幕袒?。我們水師,水上還行,上了岸全是軟腳蝦,他們雇些鏢局,費用太高,雇些武藝高強的江湖人當(dāng)鏢師吧,不知根知底的他們又怕是山賊的內(nèi)應(yīng)。自從你部曲中的‘天人’來了之后,又是捕殺猛獸,又是擊殺山賊,可把他們高興壞了。這不,連著幾天,天天有船商找我,希望能從你這里借些‘天人’,護衛(wèi)他們,也算是廂軍本該做的事情,況且他們也保證,每次護衛(wèi),一個‘天人’,給這個數(shù)。”說著,楚夢熊伸出了一個巴掌,在陳寅眼前晃。
一人五兩啊,確實是不少了,楚夢熊沒說謊,之前跑來找陳寅的船商,出的也差不多是這個價。但正因為如此,陳寅更不能答應(yīng)了,水蛤蟆什么時候沒干雁過拔毛的事?!路過的船隊要是掉塊肉到河里,這些家伙都恨不得撈起來舔兩口,這次竟然那么大方,不是別有所圖那才有鬼呢。
押鏢,當(dāng)然是好事,有錢賺,還可以當(dāng)任務(wù)安排給‘天人’,兩全其美。但絕不能是在水師的安排下去做這件事,只是。。。比起水師,廂軍就是個小婢養(yǎng)的,郡府那里也沒個說話的人,雖然剛寫了一封幾乎是跪地懇求的書信寄出去,但指望那個父親的異母兄弟幫襯自己,恐怕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楚大哥,此事慎重,你也知道,‘天人’秉性難以捉摸,小弟還得好好思慮一番才行?!毕韧现僬f吧,陳寅表示會認(rèn)真考慮,敷衍著楚夢熊幾句。
“賢弟可得趁早打算呀,雖然新營初立,郡府都是鼎力支持,但以后的日子嘛,再想和他們拿點什么可就難了,雖然知道賢弟有人照拂,但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還是得多加注意呀?!?p> “好的,楚大哥,我會盡快給你回復(fù)”
也不知是見陳寅已經(jīng)表示會考慮安下了心,還是并不急著讓陳寅馬上表態(tài),楚夢熊并沒有繼續(xù)勸說,而是客套一番之后便告辭離去。
“子美,楚軍侯走了?”送走楚夢熊后,陳寅獨自在帳中思考究竟該如何應(yīng)對,李偉走了進來。
陳寅把一切經(jīng)過告訴了他,李偉低頭想了很久,然后嘆道:“恐怕我們營中賬目拮據(jù)的事情,已經(jīng)讓他知道了?!?p> “哦?為什么這么說?”陳寅一驚,連忙問道。
李偉苦笑道:“楚夢熊雖大字不識一個,卻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不然水師不會把這么重要的碼頭交給他。我們軍營又在他對面,這些日子,‘天人’們和他們接觸也多,人多口雜,關(guān)于每次任務(wù)還要商銀這件事不可能瞞住,加上我們最近大量收購皮肉藥草,二狗他們又到處聯(lián)系商人,這些消息恐怕已經(jīng)傳到他耳中,不難察覺我們急需銀錢這個事情。你看他這樣惺惺作態(tài),言外之意不外乎只要跟著他們,為他們驅(qū)使,我們的困難便可迎刃而解?!?p> “哼!做他的春秋大夢!想騎老子頭上,他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甭犂顐ミ@么一分析,陳寅更是覺得楚夢熊這個笑面虎面目可憎,出聲罵了起來:“雖然大任務(wù)支出確實不少,但根據(jù)現(xiàn)在的行情市價,我們存有的東西賣出去,還是能對付得了,不必求他!”
“但是已經(jīng)過去七天,二狗他們每天除了搜尋‘天人’,也聯(lián)系了商人,到現(xiàn)在卻一個也沒找上門。”李偉卻不那么樂觀,帶著擔(dān)憂的語氣,說出讓陳寅更加揪心的問題。
“你說,會是水師搞的鬼?”陳寅聲音發(fā)冷的道。
“哎,恐怕就是如此,畢竟比起水師,我們廂軍實在是不如,也只有他們干涉,才能叫東陽郡的商人們不敢與我們交易?!崩顐コ镣吹狞c頭。
頹然的靠在椅子上,陳寅嘆氣道:“這也是上邊沒人最大的缺陷?!?p> “其實我們也不能說上面沒人?!蓖低档拿榱岁愐谎?,李偉略帶小心的說了一句。
李偉話里帶著試探的語氣,陳寅哪能聽不出來,而他的心思,陳寅也是清楚的。
陳寅對此并不反感,一是李偉確實有些本事,二來想攀龍附鳳的部下總比居心叵測的要好,起碼為了野心,他們能盡心盡力。
但是,陳寅也不能將自己現(xiàn)在和家里的關(guān)系告訴李偉,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已是棄子,他人視自己為恥,不知道李偉會不會當(dāng)場撂擔(dān)子。
“我今天已經(jīng)給我四叔寫了封信,請他為我們轉(zhuǎn)囿一番?!?p> “哦?!那太好了,有陳功曹出面,我們的難題必然能夠輕易解決了。”
比起的李偉高興的情緒,陳寅心里可不好受,原本寫那封信不過是試探一番而已,但現(xiàn)在水師步步緊逼,要真得不到上面的幫助,自己這里恐怕真難再撐下去。
難道真要低頭?
而且就算低頭,人家未必會真的理會。
哎,不該安排部下去送那封信的,要是被人當(dāng)場撕了,部下回來一傳,顏面盡失事小,被人知道自己已不受待見事大。難保有人不會蠢蠢欲動,興風(fēng)作浪。
想了想,陳寅還是私底捏著拳頭,臉上卻很平靜的對李偉道:“李大哥啊,我想了想,許久沒上門給叔父請安了,只是寫了封信,略為不敬,有違孝道。而且有些事還是當(dāng)面向他老人家稟告比較妥當(dāng)。這樣吧,你從我們收購的物件里挑幾樣出來,不用太貴重,讓我略表心意就成,我明日進城一趟?!?p> “???子美你要親自去?”
“嗯?!标愐c點頭,道:“還是當(dāng)面說比較好,營里有你和王敏,我很是放心,只要密切注意點楚夢熊就行,也別讓‘天人’們生是非,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p> “那好吧,我這就下去準(zhǔn)備,不知功曹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對陳寅的安排,李偉點著頭,然后問道。
“額,叔父平日喜食藥膳,你挑幾袋補藥吧?!惫碇滥抢霞一锵矚g什么東西,一天到晚死板得要死,不過見他天天煎藥,一副病歪歪的樣子,隨便拿點糊弄吧,進門后能不能見到他還難說呢。心里嘀咕著,陳寅嘴上平靜的說著話,又想了想,補充道:“再拿幾張獸皮,皮毛好點的,天氣乍暖還寒,送他們做幾套裘皮圍子?!?p> “噯,好的,我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