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這段光陰一定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唐堯仔細(xì)地聽著,他分辨著周圍的聲音,分析著時明與父親的對話。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光陰收容師的光陰窺探,一般來說是不會被打擾的,即使是從外界干擾收容師的身體,收容師自己也可以決定是否醒來。
所以現(xiàn)在,唐堯也不明白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了。
光陰不知不覺又變了,他來到的,原來是時明的一處記憶交集點。
“時先生,方便出來說話嗎?”
唐堯聽見了一個聲音,這里似乎是醫(yī)院的樣子,因為他聽到了輪椅軋地的稀碎聲音,和醫(yī)患交流的點滴話語。
那個聲音,應(yīng)該是屬于時明的主治醫(yī)師的。
身形微微搖晃,唐堯覺得身體在悄然移動。
看來,時明對于自己的病情,也不是全然不擔(dān)心,只不過,他能聽到些什么呢?
“大夫,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一聲嘆息幽幽傳出,透著為醫(yī)者的一絲絲無奈。
“您兒子的病情,拖延的太久了,他受傷的時候……”
等等,時明是因為受傷才失明的?
想來也對,那么小的年歲,若不是因為外界因素,體內(nèi)的病理性影響一般來說是不存在的。
唐堯感覺到了時明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他是害怕了?
不,經(jīng)過這么些時日,他要是恐懼早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那他應(yīng)該是,憤怒……
對誰憤怒?他的父親嗎?時明應(yīng)該是一早就做好了自己永遠(yuǎn)都不可能再復(fù)明的準(zhǔn)備,不然的話,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造成失明的原因應(yīng)該不是意外。
反正唐堯的第一直覺是這樣的。
那么罪魁禍?zhǔn)鬃詈蟊徽业搅藛??唐堯很是關(guān)心這個問題。
“石灰造成了什么?”
唐堯很是意外地聽到了時明主動對他父親的提問。
在唐堯思索間,時明父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了醫(yī)師,走到了時明那里。
“你……都聽見了……”
時明父親的語氣里,充斥著一系列的情感,以至于唐堯都沒辦法抓住一個準(zhǔn)確的形容詞。
“是。石灰損傷了視神經(jīng),連地基都壞了的房子,無論再怎么重新裝修,都無濟(jì)于事?!?p> “所以你給我的從來就是一句空口承諾?!?p> 唐堯的心里“咯噔“一下,這句話,包含著的感受唐堯聽得分明,但卻說不清楚。
愧疚的父親啞口無言。
“當(dāng)年的事我不想再追究,我知道你也不愿意我去追究,但是我希望,你能從那個鬼地方離開?!?p> 時明的話唐堯自然是聽不明白,但是他父親的反應(yīng),卻出乎唐堯的意料。
“可我是要賺錢養(yǎng)活你的,沒了這個工作,我們爺倆又該靠什么吃飯?”
他反駁了時明的要求。
很明顯,時明不想追究的過往意外是與那家石灰廠脫不了干系的,他的父親不是應(yīng)該追查到底才對嗎?
“呵呵?!睍r明笑了,顯得有些凄涼,“我就知道?!?p> “明明,你聽我說……”
父親的話被時明直接打斷了:“我不想聽!因為我的原因,你每個月都能多拿到一筆錢,我說得沒錯吧?!?p> 唐堯心里一驚,竟然還有這種事?
時明的父親再一次沉默了。
看樣子是的。
“先不說這個,媽媽在的時候,你總也不回家,媽媽不在了,你還是不回家?!?p> 時明冷笑:“那家石灰廠就那么重要嗎?比我和媽媽都重要?”
父親想要摸摸時明的頭,卻被時明憑借著感覺躲了過去。
“你媽媽,是我對不起她?!备赣H努力地解釋道,“但是你要明白,我是愛你們的。”
“家里的燈一直是壞的,可媽媽就是不換,她說那是你該做的事?!?p> 時明扶著身后的墻壁,緩緩說道。
“可你媽媽從未和我提起過???”
“她是在等你換一個小小的燈泡嗎?她那是在等你,要讓你在家里多待上一會兒?!?p> 時明恨恨地道。
“你是掙了許多錢,但是再多的錢,也買不回來你在我與媽媽心里種下的陰影!”
父親再一次說不出話了。
唐堯現(xiàn)在倒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時明的孩童時期,他的父親一直在缺席,直到他失去了母親,也沒能留住父親的關(guān)注。
現(xiàn)在他失明了,沒有父親他活不下去,他的父親這才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世界里。
他的父親應(yīng)該是愛他的。
但是這卻阻止不了時明的憎恨,時明心中的黑暗,一直以來,都是他的父親親手給予的。
母親的離開應(yīng)該是讓時明遭受了巨大的創(chuàng)傷。
黑暗在蔓延,人心之間的距離,往往不是可以用后來的彌補(bǔ)就能拉近的。
“媽媽原不原諒你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會原諒你,哪怕是你離開石灰廠?!?p> “可你現(xiàn)在就連離開石灰廠的這一點點誠意都不給我?!?p> 時明轉(zhuǎn)過身去,唐堯無法判斷他的面前是什么。
“石灰廠……你……好,我離開,你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
父親在苦苦哀求。
唐堯這才想起,時明的身上還有一個謎沒有解。
那就是他的失明原因。
“石灰灼瞎了我的眼睛,你不懂為什么嗎?那么多探親的孩子,就偏偏是我受了傷?”
“我的位子……是嗎?你懂這些……”
時明哼了一聲。
“別把我當(dāng)成三歲孩子。從你不著家的時候起,家里的事情就大多是我來做了?!?p> “對不起,對不起……你是因為我……”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因為你我瞎了,這不假,但我現(xiàn)在也不需要你去為我做什么。”
“你愿不愿離開石灰廠,我以后都不會再管,這一次是我著了道,如果有下一次,那就算是你的報應(yīng)吧?!?p> 父親還想說些什么,可是時明阻止了他。
“你是我的父親,可我對你能說的,也就只有這些。你給我找個護(hù)理吧,你可以走了?!?p> 唐堯縱然是心驚于當(dāng)時的人心,可他也評價不了什么。
是非對錯,經(jīng)過六十七年早就湮沒于光陰之中。
時明記憶里的光,是被黑暗所取代的,黑暗里有他的父親,有他母親的死,當(dāng)然也有他失去了視力。
他想要寄存的,一直以來就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光明。
時明后來經(jīng)歷了些什么,唐堯不得而知,這段光陰也已經(jīng)接近尾聲。
光陰里的情感,從亙古起就是相當(dāng)復(fù)雜的,在不同的人眼里,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唐堯有一種理解,別的光陰收容師也可以有其他的理解。
只能說一段記憶的事實是什么,但卻絕對無法準(zhǔn)確定義。
唐堯還是沒能找到光陰容器故障的原因。
他在時明的記憶終止后,取下了太陽穴上的兩張芯片。
光陰容器這一次并沒有出現(xiàn)問題,可是,那時候出現(xiàn)的差錯,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難不成,那一次真的是有人在操控,而不是容器本身的故障?
可是那樣的話,又會是誰?
唐堯的心里,雖然你第一時間就出現(xiàn)了一個名字,可是,直接告訴他,這件事,與她沒有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