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潛伏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漫天雪花，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雪上畫著梅花和竹葉。不知道哪里傳來一陣撲鼻的清香，傅赟頓時陷入了靜默無邊的思緒，仿佛一眼就望穿了天涯。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

　　傅姑娘好興致，此刻有梅又有雪，我很想聽你的詩！

　　聽到陸無雙在背后說話，傅赟才回過神來，轉(zhuǎn)身一笑道:

　　“在陸探花面前，小女子豈敢作詩，只能念念前人的句子，應(yīng)應(yīng)景！”

　　陸無雙也笑了:

　　“呂本中的詞，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姑娘作的詩哪怕只有一個字，在下也覺得美不勝收！”

　　傅赟靈機(jī)一動，笑道:

　　“既然大人你如此抬愛，小女子不才，倒真想到了兩句:

　　“雪上梅花何人畫？

　　色藝雙絕陸無雙！

　　大人你看小女子這兩句詩如何？還望不吝賜教，咯咯！”

　　傅赟忍不住笑出聲來，陸無雙也哭笑不得:

　　“哈哈，說來說去，沒想到還是被你給算計了，我既成了雪上畫梅的小犬，還要這色藝雙絕干什么……”

　　“嘻嘻，我這是夸你，你還不樂意了，哼！”

　　這般打情罵俏，陸無雙笑的合不攏嘴，剛要開口回?fù)?，卻見門外有一兵丁冒雪而來:

　　“大人，史閣部請你去議事，十萬火急！”

　　陸無雙臉色突變。

　　“你先去，我馬上來！”

　　“史閣部吩咐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就來！”

　　陸無雙更察覺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雖然不知道為何，但他心中已有一種莫名的預(yù)感。

　　“好，那走吧！”

　　傅赟還沒來得及拿傘，陸無雙與兵丁已經(jīng)走遠(yuǎn)，直奔帥府行營。

　　史可法、黃得功已經(jīng)到了，二人滿臉愁云，陸無雙這才真正意識到，大事不妙！

　　“大人，怎么了？”

　　史可法像是一具僵尸，說話聲有氣無力。

　　“昨夜大雪，李成棟等人帶著手下的人馬走了！”

　　“走了？去哪了？”

　　陸無雙大吃一驚。

　　“該是不愿意為我們?yōu)槲?，屯兵瓜州去了！?p>　　“大人，我實(shí)在是不明白，您為何不做個順?biāo)饲?，收了高大人的兒子做義子？現(xiàn)在大戰(zhàn)在即，我們損失一大部分兵力……”

　　史可法面色沉郁，厲聲打斷道:

　　“別說了，這些見風(fēng)使舵的家伙，李自成一死，他們便沒有了仇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再說留著他們有什么用？大敵當(dāng)前，我也不指望他們這些貪生怕死之輩！”

　　黃得功將頭撇了過去一語不發(fā)，顯然不認(rèn)同史可法的話。陸無雙卻忍不住，即使說話的人是史可法。

　　“大人，無雙斗膽問您一句，難道您沒有想過，是您不肯收高大人的兒子為義子，損了邢夫人的顏面，他們才走的嗎？”

　　史可法大怒:

　　“住口，你……”

　　“稟大人，王明顯將軍來了！”

　　史可法剛要發(fā)火，兵丁進(jìn)門稟告，只好強(qiáng)忍的怒火道:

　　“奧，讓他進(jìn)來！”

　　須臾，王明顯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了進(jìn)來，火急火燎道:

　　“大人，李田守失蹤了？”

　　此言一出，史、黃、陸三人頓時像掉進(jìn)了冰窟窿一樣，寒意逼人。

　　史可法急忙問:

　　“什么時候失蹤的？去哪了？”

　　王明顯答道:

　　“昨天下午還在一起喝的酒，今天早晨就不在了，找遍了揚(yáng)州城都不見他的身影！”

　　黃得轉(zhuǎn)頭問史可法:

　　“他會不會跟著李成棟走了？可是沒有理由，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陸無雙心知已經(jīng)大事不妙，他絕望的搖搖頭道:

　　“黃大人，不會是投靠李成棟，我猜……我猜他是投降了清軍！”

　　“什么，清軍？他為什么這樣做？對他有什么好處？”

　　黃得功拍案而起，驚呼道。

　　史可法面如死灰，剛剛氣憤早已不在，他轉(zhuǎn)頭問陸無雙:

　　“無雙，你為什么這么說？有什么依據(jù)？”

　　陸無雙檢索著自己的回憶，答道:

　　“我甚至懷疑高大人的死，都和此人有關(guān)！”

　　此言一出，史、黃二人更疑惑了。

　　“怎么講？”

　　“二位大人，我剛剛想到了一個細(xì)節(jié)，在高大人邀我去南郊打獵的那一天，我們出城時遇見了李田守，當(dāng)然以為他可能是從驛館回來，我和高大人都沒有多想，結(jié)果當(dāng)天下午，高大人就被害了！”

　　史可法反問:

　　“如果他真的是從驛館回來呢？僅憑這一點(diǎn)怎么斷定？”

　　陸無雙接著道:

　　“大人您想，埋伏在南郊梅花嶺的兇手，一定有人通風(fēng)報信，這個通風(fēng)報信的一定知道高大人有打獵的習(xí)慣，而一般的士兵無法知道，也無法隨意出城。李田守不但知道高大人有打獵的習(xí)慣，而且可以隨意出城。

　　再者我回憶當(dāng)天城外見到他時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只不過我和高大人沒有在意。而他選擇在這個時候逃走，也剛好給我們使了一個障眼法，讓我們誤以為他投靠了李成棟，這樣他的詭計就可以得逞了！”

　　史、黃二人聽的脊背發(fā)涼，史隨即問道:

　　“詭計？什么詭計？若是投降了多爾袞，他的價值在哪里？”

　　黃得功也疑惑不解的問道:

　　“是啊，難道他一直是清軍的細(xì)作？應(yīng)該不會吧，此前清軍一直在潼關(guān)鏖戰(zhàn)，他如何能接觸到？”

　　陸無雙點(diǎn)點(diǎn)頭答道:

　　“他的詭計就是我們即將埋伏在城外三里的伏兵，他將這個消息帶給了多爾袞，我們的伏兵就提前暴露了。

　　黃大人說的有理，按常理來說他確實(shí)不太可能連線上清軍，也正因為如此，才蒙蔽了我們。我甚至懷疑他在清軍入關(guān)以前就已經(jīng)連線上他們了，一直潛伏在我軍中通風(fēng)報信！”

　　史可法豁然貫通:

　　“無雙，你說詭計如此確實(shí)成立，但要說李田守一直是潛伏在我軍中的細(xì)作，還不能蓋棺定論……”

　　陸無雙搖搖頭:

　　“大人，您聽我說，我這樣猜測并不是空穴來風(fēng)，我私下與李田守喝酒時，他無意中透露出他是遼東沈陽人！”

　　“遼東沈陽人怎么了？又能說明什么？”

　　黃得功急切發(fā)問，陸無雙喝了茶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

　　“早年投降滿清的范文程也是遼東沈陽人，他們是同鄉(xiāng)，青年時多有交集，范文程投降皇太極之后，他們也不乏一些書信往來，所以他此時反水，也并不奇怪！”

　　史可法如夢方醒，惱怒道:

　　“如此說來，那是八九不離十了，這個叛徒平時竟看不出，我等待他不薄，他居然恩將仇報！”

　　黃得功連忙勸慰:

　　“史閣部，事已至此，也只好由他去了，我在想我們準(zhǔn)備在城外三里設(shè)伏兵的計劃，是不是要取消？”

　　史可法一聲嘆息道:

　　“是啊，我們不能拿兄弟們的性命開玩笑，現(xiàn)在我們兵力大減，內(nèi)部還有細(xì)作叛逃，元?dú)獯髠耐瑫r又軍心大震，而多爾袞即將揮師南下，我們的處境確實(shí)很困難……”

　　陸無雙也很無奈，露出來一絲苦笑道:

　　“我也贊成取消城外的伏兵，不能讓兄弟們送死，可我們也因此將無法制約清軍的紅衣大炮，這個李田守對我們知根知底，也對揚(yáng)州城了如指掌，他的臨陣反水，對我們的影響確實(shí)很大！”

　　“王將軍，你快下去安排，撤掉埋伏在城外的兵力！”

　　“是，大人！”

　　史可法一聲令下，王明顯便匆匆出了帥府。

　　“大人，原本我們還有一戰(zhàn)之力，現(xiàn)在內(nèi)外俱損，我們還有勝算嗎？不知道朝廷那邊怎么樣？眼下多爾袞都快打到家門口了，他們會不會出兵抗清？”

　　陸無雙擔(dān)憂道。史可法搖搖頭:

　　“朝廷已經(jīng)是亂作一團(tuán)，咱們這位弘光皇帝天天看戲，馬、阮二人整日花天酒地，左良玉倒臺之后，東林黨便沒有了靠山，東林黨人幾乎全被他們迫害。劉澤清、劉良佐更是渾渾度日，看來也是準(zhǔn)備見風(fēng)使舵，至于國家的安危，怕是早已拋諸腦后！”

　　“東林黨人全遭迫害了？阮大鋮為何如此趕盡殺絕？”

　　黃得功一旁答道:

　　“此人對東林黨的深仇大恨罄竹難書啊，錢謙益花甲之年被迫下野，不過他可沒閑著，竟休了自己的正房，娶了個青樓女子做老婆，至于國事，也是不聞不問??！”

　　史可法又是一聲喟嘆:

　　“哎，不說那么多了，無論怎樣，也要做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迎接他多爾袞吧，有沒有勝算是另外一回事，我史某不能救國，那便殉國，我史某早已做好了一死報君王的準(zhǔn)備！”

　　空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如同墳場一般的死寂，仿佛最壞的結(jié)果都浮現(xiàn)在眼前，赤地千里，肝髓流野。

　　黃、陸二人辭別了史可法，走出了帥府大門，只見門外風(fēng)虐雪饕，鋪天蓋地，雪已經(jīng)積了好幾層后，守門的兵丁蜷縮著身子，在忍耐這一種極致的寒冷。

　　“無雙！”

　　“黃大人！”

　　“難怪說你機(jī)敏過人，今日看來此言并不虛，你對李田守的猜測，我?guī)缀醵假澇伞！?p>　　陸無雙一怔，他并不知道黃得功想表達(dá)什么。

　　“黃大人，你……”

　　“沒什么，你覺得李田守最大的成功是什么？”

　　陸無雙又是一頭霧水，答道:

　　“站在多爾袞的角度，應(yīng)該是震懾了我們軍心吧！”

　　黃得功微笑著搖搖頭道:

　　“不對，其實(shí)震懾的未必是軍心，而是我們幾個人的心?！?p>　　“大人你……”

　　“走了！”

　　黃得功飄散而去，在茫茫的雪地里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