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穿梭在疏林中,夕陽映照著峽谷,峽谷山路上行著浩浩蕩蕩的一支人馬,說是浩浩蕩蕩,其實不過才幾千人,這幾千人滿面愁云,垂頭喪氣,身上的甲胄已經(jīng)殘破不堪,沾滿了血跡,有的士兵甚至干脆將頭盔拿在手上,露出了臉上深深的傷疤。
“皇上,再往前面二十里,就是武昌城了!”
宋獻策的聲音也有些低沉,李自成換了身士兵的衣服騎在馬上,微微閉著雙眼,并不說話。
并騎的宋獻策只好接著道:
“多鐸和吳三桂的追兵已經(jīng)被我們甩開了兩天以上的路程,不如我們今夜趕到武昌城休整一夜,再做打算!”
李自成點點頭,依然只字未說。
不說話的人,內(nèi)心未必是平靜的,他想起了六年前的自己,同樣是在潼關(guān),被孫傳庭打的只剩十八騎逃入商洛山中,面對著前闖王高迎祥大哥的死,面對著身邊僅存的十七位兄弟,是何等的落寞?
臥薪嘗膽,厲兵秣馬,在兩年間東山再起,橫掃北方大地,逼得崇禎皇帝自縊而死,坐擁了整個紫禁城,他李自成再度站在了人生巔峰。
披上龍袍的那一剎那,他毫不懷疑的認為自己就是天選之子,就是第二個漢高祖劉邦,確實,這不是他白日夢,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這是改朝換代,終將迎來了新皇帝……
果真是這樣嗎?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而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六年后的今天,自己依然兵敗在潼關(guān),對!就是潼關(guān),這個象征他命運深淵的地方。
“我還有機會嗎?”
他在默默的問自己,也許他知道人生不可能再有一次轉(zhuǎn)機,但對這位草莽“英雄”來說,他不甘心只在歷史中留下驚鴻一瞥,或者說,就連這一瞥也留不下……
“皇上!皇上!”
牛金星的聲音有些急促,李自成睜開了眼睛,也回到了現(xiàn)實。
“前面來了一支人馬,全部是縞素孝服!”
“有多少人?”
“不知道,白花花一片!”
“哼!背水一戰(zhàn)吧,弟兄們,準(zhǔn)備迎戰(zhàn)!”
“是!”
“弟兄們,前面發(fā)現(xiàn)了人馬,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只能殺出一條血路!”
李自成幾乎是聲嘶力竭,他也抽出了腰間的“天子劍”,準(zhǔn)備與前面的敵人一較生死。
士兵們連忙穿戴起盔甲,舉起了長槍,不一會兒,只見前方迎來一片“白茫?!钡能婈牐?dāng)中一面素色的大旗,上銹一個斗大的黑色“左”字。
這個場面李自成并不陌生,就在幾個月前,吳三桂慟哭三軍俱縞素,也正是這樣的場面,不過讓他納悶的是,這不是左良玉的軍隊嗎?這是為誰戴孝?他還并不知道。
那桿白色的大旗越來越近,依稀可見旗桿下一匹黑馬,黑馬上坐著一員小將,約摸二十出頭的年紀(jì),而李自成并不認識,此人就是左夢庚。
“左老弟,別來無恙???”
李自成并未看見左良玉。誰知那小將怒氣沖沖道:
“好一個闖賊,竟敢和本帥稱兄道弟!”
李自成心中一怔,但他同時也猜到了,左良玉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測,而眼前這位,是他的兒子,面對著這位年輕人不恭敬的話語,他視而不見,佯裝笑臉道:
“左將軍,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如今我也是窮途末路了,你又何必為難于我呢?”
左夢庚譏笑道:
“你錯了,你逼死了皇帝,所以你的仇是天下人共同的仇,所以我們怎么會沒有仇呢?再說了,我也不是為難你,我這是在替天行道!”
李自成青筋暴起,漲紅了臉;他強壓著胸中的怒火,依舊笑嘻嘻道:
“左將軍,我想你是誤會了,皇帝真不是我逼死的,我曾在進北京城之前和他商量過,只要他老人家封我一個西北王,我便老老實實的回西安,而且還可以給朝廷去剿匪,可是他老人家不同意,非要君王死社稷,將軍說的大仇,怕是有些誤會我了!”
左夢庚大笑:
“哈哈,想不到你李自成也有今天,若是往常,小爺說不定會放了你,不過今天小爺心情不好,所以要送你們上西天!”
李自成惱羞成怒,再也無法忍受,大喝一聲道:
“黃口小兒,敬酒不吃吃罰酒,兄弟們,給我上!”
手下的殘兵敗將一窩蜂的沖了上去。李自成已經(jīng)心如死灰,因為他清楚的知道,敵方的兵力數(shù)倍于己方,他甚至橫起了手中的劍,做好了隨時訣別的準(zhǔn)備。
近身肉搏,喊殺聲響徹云霄,打著打著,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左家軍的白色方陣如同一個豆腐塊一樣,頃刻之間就被闖軍沖亂了陣腳,李自成大喜,揮動著手中的長劍高呼:
“殺,給老子狠狠的殺!”
的確,沒有退路的人,將會激發(fā)出最大的潛能,所以才會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的故事,不一會兒,數(shù)萬左家軍便被打的四散奔逃,潰不成軍。
李自成感慨道:
“天無絕人之路!”
正準(zhǔn)備拍馬親自上陣,卻被宋獻策阻攔了下來。
“皇上,不好,后面有追兵?”
李自成大驚:
“哪里來的追兵,不是甩開清軍百里了嗎?”
“皇上,你聽!可能是吳三桂的急行軍,這是要致我們于死地??!”
李自成急忙跳下馬,附耳聽地;只聞馬蹄聲陣陣,猶如眼前一般。
“不好,追兵離此地不過十余里,不能在戀戰(zhàn),得趕緊走!”
宋獻策慌亂道:
“兄弟們還在廝殺,一時也抽不開身,我們……”
“顧不得那么多了,快走!”
話音未落,李自成催馬揚鞭,牛金星、宋獻策緊隨其后。
“兄弟們,切勿戀戰(zhàn),追兵來了,我們趕緊走!”
亂軍之中,已經(jīng)無人作答,李自成一行八騎,一路往西逃走!
尸體堆滿了整個峽谷,鮮血染紅了大地,不一會兒,清軍便追到了峽谷,撿了一條小命的左夢庚正等在谷口迎接,只見五色的大旗繡的是一個“吳”字,大旗下一青年將領(lǐng),銀盔白袍,目露兇光,左夢庚心領(lǐng)神會,連忙迎了上去。
“吳將軍,我是左夢庚,闖軍在此遭我痛擊,已經(jīng)潰不成軍了!”
吳三桂兩眼通紅,殺氣騰騰道:
“闖賊人呢?”
左夢庚嚇了一跳,連忙答道:
“亂軍中闖賊就剩了七、八騎,往西逃竄去了!”
“飯桶,這么點殘兵敗將都守不住,給我追,老子要活捉李闖!”
話音未落,便帶著手下的關(guān)寧鐵騎,一路向西狂追而去。
剩下左夢庚自討了個沒趣,他也忽略了李自成對于吳三桂的意義,對于吳三桂來說,李自成對他不只是殺家之仇,還有奪妻之恨,所以仇人見面,自然是分外眼紅。
李自成奮力的揮舞著馬鞭,急急似喪家之犬,茫茫如漏網(wǎng)之魚。他心中也猜想后面的追兵很可能是吳三桂,而吳三桂不可能放過他,這是仇人之間的一種特殊的心靈感應(yīng),也是一種特殊的默契。
李自成拼了命的跑,吳三桂拼了命的再追,這種跑是漫無目的的,僅僅是為了逃命,至于要逃去哪里?他心里也沒有答案。
消息很快傳到了揚州,揚州城陸無雙正在挑選一支奇兵,經(jīng)過上次王明顯和李田守兩位參將的建議,這支奇兵的任務(wù)是在城外三里地設(shè)下埋伏,等敵人經(jīng)過時,專殺敵人的炮兵,以此來削弱敵人紅衣大炮的威力,使我方的紅衣大炮的威力最大化。
“王參將,等待了這么久,終于要等來真正的敵人了,你猜猜看,多爾袞會讓誰打頭陣?”
陸無雙在方陣中踱步,向身后很隨的王明顯問道。王明顯想了想,隨即答道:
“回大人,屬下猜測,多爾袞會不會讓左夢庚部打頭陣?一來試試他投降的忠心,二來他知道左部不過是烏合之眾,連逃命的闖軍都打不過,所以會不會干脆讓他們來當(dāng)個炮灰?”
陸無雙不予回答,而是將話題拋給了另外一位參將:
“李將軍,你說呢?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李田守不敢耽誤,連忙答道:
“回大人,屬下覺得王參將說的卻有道理,但是多爾袞應(yīng)該不會這樣做,因為首戰(zhàn)關(guān)系到整個隊伍的士氣,他不能草率的交給左夢庚。再者說了,左家軍不會使用紅衣大炮,那將使整個戰(zhàn)斗陷入被動的狀態(tài),這一點多爾袞不可能不察,所以我猜他很有可能讓吳三桂打頭陣!”
陸無雙頗為老練的笑道:
“李將軍說的有點道理,不過在猜測上是不準(zhǔn)確的,揚州首戰(zhàn)至關(guān)重要,所以打頭陣的一定是阿濟格或者多鐸的部隊,以多爾袞的性格,是不會讓我們有喘息之機的,拭目以待吧!”
說話之間,陸無雙走出了禁衛(wèi)軍的方陣,高呼道:
“請我剛剛點到的將士們出列!”
但見他們?nèi)烁唏R大,虎背熊腰,約摸有一百五十名將士列成一隊,雄姿英發(fā),氣勢逼人。
“兄弟們,我親自挑出各位,是要擔(dān)任一項重要的任務(wù),大家都知道,清軍韃子已經(jīng)到了武昌城,不日就會與與我們刀兵相見……”
說話聲中有殺氣,也有期待,畢竟這個一較高下的機會,他等了很久很久……
北山霧
亂世中的每一場戰(zhàn)爭,都是關(guān)乎生存和命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