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一座老宅子里,樹上的老鴉呱呱的叫著,雪掛滿了樹梢,老鴉叫的有些憤怒。
堂屋里站滿了人,而洪乾就坐在堂屋正中的,那把用黑漆油過的太師椅上,瞪大個眼珠,氣的猛捶扶手:“媽的,這王長風(fēng)一把老骨頭,還跑出來壞我的事!”
“師爺!要不我再找?guī)讉€高手,把那老頭子給辦了?”洪乾身旁一個瘦高的打手請示。
“辦?怎么辦?拿什么辦?”洪乾一口苦茶下口。
“你們這些人都是吃什么的?劍譜沒找到不說,就連一個龔千寒也看不住,竟然讓一個女人救走了……還要找人辦那老頭,你放眼看看整個江湖,有幾個人的功夫能高過那老頭?況且,那老頭身邊還多了一個馬戣……”洪乾搓著額頭,神色難看。
堂屋中站的幾個人都低下了頭,一聲不吭。
“那……今天這事跟閣主說還是不說?”那瘦高的打手小心的問。
“不用,這點(diǎn)事我自己還是能擺平的。”洪乾靠在椅背上,虛弱無力的閉著眼。
他在想法子,想法子找到龔千寒,找到劍譜。
“可……這事遲早會傳到閣主耳中的。”瘦高個的打手給洪乾倒了茶,又退到一旁。
“那我就在閣主知道之前平了這件事。”洪乾惡狠狠的猛拍桌子。
洪乾想到了前去江南采桑葉的少年。
當(dāng)時(shí),被王長風(fēng)用銅錢鏢打倒在粥鋪旁封了穴道,一動也不能動,但他聽見了慕凌瀟和王長風(fēng)說的話。
他知道了慕凌瀟就是洛巫醫(yī),也知道了救龔千寒需要桑葉,他還知道,王長風(fēng)讓少年去江南采桑葉了……
“去,派三十個身手好的,找?guī)灼タ祚R,沿著下江南的官道走,追上今天使劍的那個少年,截住他,拖到六天后,六天之前決不能讓他回到洛陽,等過了六天,那龔千寒就真的活不過來了……”洪乾已經(jīng)想到了龔千寒死的場景。
“龔千寒死了,劍譜怎么辦?”打手問。
“龔千寒要是活過來,我還能活得了嗎?世上人都說龔千寒的劍一劍封喉,從未敗過……我就算把龔千寒抓來,從他口中問出劍譜的可能有幾分?”
洪乾害怕龔千寒的劍,所以他必須叫龔千寒永遠(yuǎn)也醒不過來。
“那豈不是永遠(yuǎn)也找不到劍譜了嗎?”
“劍譜固然重要,但劍譜再重要,也比不過命重要,到時(shí)候告訴閣主龔千寒是寧死不招自殺了,這事也就了了?!焙榍旖锹冻鲆荒樾?,似乎,他已勝券在握。
洪乾能做萬花閣的師爺,怎么的,也得要有點(diǎn)手段和智謀。
“那我即刻就去吩咐?!笔莞邆€的打手退出了堂屋。
洪乾閉上眼,算計(jì)著怎樣才能讓這場局變得更圓滿些。
不一會兒,又跑進(jìn)來一個打手,道:“稟師爺,孫向山在院外求見?!?p> 洪乾睜開眼,思索著:“他還沒死?”
“沒有……”
“那他是怎么過來的?”
“走過來的?!?p> “他的胳膊不是斷了嗎?他怎么能走過來?”
“可他偏偏就是走過來的,而且走路時(shí)不搖也不晃,走的很平穩(wěn)?!?p> “來了幾個人?”洪乾刮著茶碗。
“只有孫向山一人。”
洪乾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嫌棄的推了推手,回了句:“關(guān)門,不見?!?p> “是?!贝蚴滞肆顺鰜怼?p> 院門外,孫向山站在大門正中,左手拿著單鏜,而右臂也是一支飄蕩著的空袖筒。
“師爺說不見?!贝蚴秩鐚?shí)轉(zhuǎn)告,話語間沒有任何氣息,冰冷的,讓人厭惡。
“你告訴他,我是來要賬的?!睂O向山揚(yáng)起單鏜。
打手沒有搭理孫向山,轉(zhuǎn)身走進(jìn)院子,朝看門的四個看守大喝:“關(guān)門。”
那打手照做了洪乾的吩咐。
看門的幾個人推起了大門,眼看大門就要關(guān)上,孫向山緊緊的咬著牙齒,大罵:“洪乾,你給老子滾出來,老子為你擋劍,現(xiàn)如今老子廢了,你竟然閉門不見?你還算人嗎?”
卡擦一聲,孫向山的機(jī)關(guān)鏜飛出手柄,深深的插進(jìn)朱紅色的院門上。
門沒有任何動靜。
孫向山抽回鏜刀,沖上去,一腳蹬在大門上,照著門縫狠狠一揮,將那拴門的四根門栓悉數(shù)砍斷。
呱……呱…呱…
老鴉凄凄叫了幾聲,撲棱著翅膀從樹上飛走了,老鴉飛過樹梢,又驚起鴉雀一片。
“他……他竟砍斷了門栓?快……快,趕緊去叫人。”一個看守慌張的大喊。
孫向山一腳踹開大門,沖進(jìn)院子。
他的鏜刀輕巧靈便,刀法利索,入門后,一刀一個,殺了幾個看門的后,繼續(xù)往院里走。
走到一半,突然,一串稀碎的腳步聲……
從后園又趕來一群打手,個個手里都提著刀,一來到前院,就一股腦的朝孫向山圍了上來。
“你一個廢人,還這么狂?”一個打手晃了晃手中的刀,“我現(xiàn)在就收了你這條賤命?!倍畮装训度沉诉^來。
“一群雜碎!”鏜刀揚(yáng)起:“今天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鏜刀敏捷的游走在二十幾條白花花的刀刃間,沒有一絲累贅,鏜很快,二十幾條刀全飛了出去……
孫向山的功夫是真的,他能置下全洛陽最大的鏢局,龍虎鏢局這偌大的家業(yè),且在洛陽城內(nèi)所有武行中做著頭人,功夫是絕不能差的。
“你們連個廢人都不如?”孫向山覺得這些打手很好笑……
他一腳踩在方才那個叫囂的打手臉上,惡狠狠的道:“去,給爺爺把洪乾叫出來,就說我要教他做人?!?p> 洪乾就在這時(shí)候從堂屋走了出來。
“你今日非要跟我萬花閣結(jié)下這個梁子嗎?”洪乾手中又拿著一把新戟。
“呸!”孫向山朝洪乾面前使勁啐了一口唾沫。
“少跟我打官腔,我管你什么千花閣,萬花閣,我來,就是來要賬的?!?p> “要帳?什么帳?”洪乾一副不知所以的樣子。
“你答應(yīng)給我的那一百兩黃金,加上龔安一條命,還有五百兩銀子……”
“可劍譜呢?我要的劍譜你找來了嗎?你沒有給我找來劍譜,我憑什么給你那一百兩黃金?”
“再者說,我這黃金教一個廢人拿了去,不就糟蹋了嗎?”洪乾鄒著眉頭,奸笑起來。
“你的笑,真惡心?!睂O向山按下手柄上的機(jī)關(guān),鏜刃飛了出去,毫無征兆,洪乾還在笑……
鏜插進(jìn)了洪乾的小腹,不過孫向山留了分寸,鏜插的不算太深。
見洪乾中鏜,一幫人一齊沖了上來,扶住了將要倒地的洪乾。
“一百兩黃金、五百兩銀子,一分都不能少,你拿還是不拿?”孫向山將滴血的鏜指在洪乾額頭上。
“哼!笑話,我給你黃金,簡直就是笑話……”
這話一出,孫向山的鏜便猛的刺了出去,不過,被一個手快的洪乾手下用刀給打開了。
洪乾口中大股大股的吐著鮮血,但他嘴角那令人作嘔的奸笑依然在。
出人意料,就在這關(guān)頭,院子里突然又沖進(jìn)來一群拿弓的萬花閣屬下。
洪乾很聰明,他提前埋伏了弓箭手,以防不測。
孫向山近戰(zhàn)一打二十都有可能,可面對弓箭就不同了,一張弓一個角度,只要孫向山一輕舉妄動,霎時(shí)間幾十發(fā)箭同時(shí)射出。
孫向山也就會死于亂箭之下……
洪乾的笑,是在欣慰自己的周密,辛虧他有留后手,否則,他已經(jīng)死了不止一次。
洪乾的笑實(shí)屬惡心,他大笑著指了指四周的弓箭手,侃侃說到:“怎么樣?一百兩黃金你還想拿走嗎?”
“江湖人都說我洪乾是江湖中最會算計(jì)的人,你說,一百兩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又成了廢人,對我已經(jīng)沒用了,給你黃金?這有些不妥罷?!焙榍嬷餮男「梗瑵M臉猙獰的痛苦,但他依舊笑得出來。
洪乾死死的看著孫向山,他想繼續(xù)看下去,看看孫向山還能干出什么。
孫向山的鏜刀還架在洪乾眼前。
“今天我要是死了,不知道……京城知府周俊周大人會不會讓你平安離開洛陽啊……”孫向山空蕩蕩的袖間冷風(fēng)刁刁,他廢了,但他的那股威風(fēng)勁還是有的。
洪乾有后手,他也有后手,否則,他孫向山機(jī)關(guān)算盡的一個人,又怎會只身一人來洪乾面前討債。
孫向山之所以敢血洗龔府,且在洛陽街頭那么放肆,自然是少不了當(dāng)官的的撐腰,而洛陽知府周俊,便是孫向山用八百兩銀子和一個人情買下的后手。
一聽孫向山拿知府來壓人,洪乾的臉頓時(shí)沉了下去,滿臉的殺意。
洪乾道:“少拿當(dāng)官的壓我,我告訴你,他知府周俊官再大,也要看我萬花閣的面子不是?”
孫向山道:“好,那洪大師爺你就試試!”
“哼!”洪乾朝弓箭手揮手示意,道:“放箭?!?p> 孫向山步法出神的快,眨眼間,他的鏜又抵在了洪乾額頭。
接著,他當(dāng)即將手中的鏜刀往前推了推,鏜刀刺破了洪乾額頭的皮肉……
“誰只要動一下,我就把鏜插下去?!睂O向山已做好了打算,只要有人放箭,他就殺了洪乾。
“要死一起死!一命換一命,我也就值了?!睂O向山猙獰的顫抖。
洪乾大叫:“我看你敢!你就是個瘋子,趕快把鏜給我挪開……”
如今洪乾的小腹上衣衫染的通紅,而洪乾卻連刀口看都不看。
洪乾在忍,他要忍到最后,若是他癱倒了,那場面也就會變得不受控制,他要笑到最后,就得忍。
孫向道“我有什么不敢?我敢只身一人來到你面前,就有膽殺了你?!?p> 孫向山動了動手中的鏜,洪乾額頭滲出一絲血,順著眼角流下。
院子里的風(fēng)吹草動眾人聽得一清二楚,卻沒有一個人敢動。
局面相峙了好一會兒,洪乾悄悄的朝一個弓箭手使了個眼神,那弓箭手顯然是會意了,他打破寂靜,松手放箭,那箭矢直直的射向?qū)O向山。
箭射過來時(shí),孫向山早就發(fā)覺了,可就在他剛轉(zhuǎn)身躲過了箭矢的時(shí)候,洪乾突然提腳,一個翻月踢,踢在他斷臂的肩頭正中。
本就因躲箭慌了神,如今又被洪乾踢在斷臂的肩頭,孫向山登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摔倒在了地上。
這一摔,洪乾贏了。
孫向山一倒地,還不待他重新爬起,一幫打手便飛快的上前,將他五花大綁,蠻橫的押到了洪乾跟前。
看到孫向山狼狽的被綁著,洪乾哈哈的大笑起來,道:“怎么樣?我試了,可我還是沒死……”
孫向山掙扎著想掙脫舒服,可被粗麻繩綁著,又被四個人押著,他又怎能掙脫繩結(jié)。
孫向山道:“媽的,要是剛才沒那支臭箭,老子早就剁了你!”
“你還這么狂?”洪乾一個巴掌裹在孫向山臉上。
孫向山自斷臂后就開始彷徨,我自己做錯了什么?天如此待我?
當(dāng)孫向山看到自己像廢物一般被洪乾拋下,他便只有一個想法,殺了洪乾。
或許,人在絕望中做出的決定是錯的。
孫向山悶聲冷笑:“一百兩黃金,就算我今日討不回,日后我也一定會成倍要回去??!?p> 洪乾聽了,忍者腹部刀口的傷,狠狠的又給了孫向山一腳。
然后對一旁的一個打手說到:“把這廢物拉下去,砍掉另外一條胳膊,讓他徹底變成一個廢人。”
……
孫向山被押到院外的大街上,兩個打手抬著一張兩尺來長的長凳緊隨其后。
幾人一直走到了街口,然后突然停住步子,長凳被抬上前來,正對著街口放下,孫向山身后左右各一人,將他牢牢的摁在長凳上。
而他的左臂也被另一個長得壯碩的打手拉住。
一百四五斤重的大刀就舉在他手臂正上,而那把刀就這樣懸著,引來好多路人,走過來瞧熱鬧。
舉刀的是一個四五十歲左右的漢子,看上去渾身是勁,那大刀就那樣一動不動的懸了半炷香的時(shí)間,半炷香過后,那大刀便毫不猶豫的落了下來,比切豆腐還要輕松,沒多大周折,一條手臂便落在了雪地上。
圍觀的眾人哪見過這場面,一見落在地上的是一條活人的手臂便全都散開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大膽的好事人還站著不動,想看個究竟。
如今孫向山的兩條胳膊都不在了。
在他的最后一條胳膊被砍下時(shí),他依舊是忍著一聲不吭,咬著牙,只是他頭上的汗珠子如雨似的直滴,他的牙齒已有幾顆被咬碎,臉上十分蒼白,寒風(fēng)裹在他的臉上,沒有一點(diǎn)生機(jī),而他的眼中,也早已干涸到連血絲都看不見……
一天之內(nèi),他被人砍去兩條手臂,這是何等的痛苦,想必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就不會有所體會。
手臂落在雪地上后,孫向山身上的繩子都沒有解開,就直接被一個打手從長凳上踹了下去。
長凳被人收回,剛才舉刀的漢子走上前叉著腰,朝圍觀的人群吆喝:“今日萬花閣閣主洪乾洪大師爺,為江湖行善,抓來昨夜血洗龔府的龍虎鏢局總鏢頭,孫向山,當(dāng)街砍去一條手臂,以宣眾怒!”
漢子說罷這話,連孫向山看都不看一眼,轉(zhuǎn)身同方才一道來的打手走回了那坐灰黑院子。
街頭兩盞長桿,桿上各掛一面彩旗,旗上龍飛鳳舞的繡著萬花閣三個字樣,這飛揚(yáng)的旗子已在這街頭掛了將近半月……
萬花閣的人一走,圍觀的人又多了起來,都爭著搶著要上前看倒在地上的孫向山,以及那條斷掉的手臂。
地上的,是一條血淋淋的胳膊連著的手,手臂上還纏著衣鮮紅的袖,手臂的末端,若是仔細(xì)看,就能看見斷掉的筋骨,人看了不免想嘔吐,卻沒有一個人覺得孫向山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