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雙的眼前只剩下了黑暗,他仍然能聽見那嘰里呱啦的日語,能感受到呼吼的狂風(fēng)。他似漂蕩在驚濤駭浪之中,隨波逐流。
黑暗和眩暈一層一層地壓了下來,在他的腦海里卷蕩,他像被狂風(fēng)拋起來的落葉,不停地翻滾。忽而激上,忽而急墜。他努力地想要穿透這黑暗,但是越是掙扎,便越陷越深。
最后,他放棄了抵抗,讓那暈眩的漣漪在他的腦內(nèi)一圈一圈地震蕩開來。
不省人事。
因為事關(guān)軍官遇襲,江城城防司令部和特高課都派出了精干的力量,趙先覺的76號也參與其中。因為有證據(jù)表明,混入明日丸的武裝分子,很可能是軍統(tǒng)人員。76號的職能與特高課有些重疊,那是因為對付中國人,還須得是中國人最在行。
憲兵隊封鎖了現(xiàn)場,警察局的吃了閉門羹。
趙先覺從車上下來,就聽見錢忠青在警戒線的那頭喊他:“趙先生……”
松島浩回頭看了一眼趙先覺,趙先覺點了點頭,那邊便放行了。
錢忠青穿著黑色的制服,追著趙先覺的腳步,小跑了過來。
趙先覺問道,“你怎么也來了?”
錢忠青跟著他的腳步,一邊上船,一邊道:“你把我調(diào)回站里吧,我跟著你習(xí)慣了?!?p> 趙先覺哼了一聲,“警察局有什么不好的?好吃好喝的成天屁事沒有。讓你去享福,你別不知好歹啊?!?p> “趙先生……”錢忠青說道:“享個屁的福。日本人都知道我和你穿一條褲子的,別看我是個警察局副局長,可沒人把我當(dāng)回事,處處都防著我?!?p> “有用沒用?讓你去搶位子,你連圈子都進不去?回頭我找?guī)讉€人幫幫你?!壁w先覺上了甲板,濃烈的血腥味頓時撲鼻而來,他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蓋在了口鼻上。
老遠(yuǎn)就看到幾具尸體邊蹲著一個矮胖的日本人,趙先覺走了過去,“服部課長,你親自來了?”
服部太郎脫下了帽子,抓了抓頭皮,蹲在那抬著頭問:“趙站長,你看一下,有沒有你的熟人?!?p> 趙先覺湊近,一張臉一張臉地仔細(xì)辨認(rèn),然后搖了搖頭,“怕都是一些蝦兵蟹將,他們把誰打死了?”
“沒死?!狈恐噶酥覆贿h(yuǎn)處的軍方人員,他們站那有說有笑地正在抽煙,“有個陸軍軍官被打傷了,剛從本土過來,除了一槍被打中了手臂之外,就只是被斧頭劈了一下,再被手臂粗的木棍敲在了后腦勺上,當(dāng)場暈菜?,F(xiàn)在還躺在陸軍醫(yī)院里沒有醒過來,他的夫人哭得很傷心,讓我們一定要抓住兇手……”
趙先覺冷笑一聲,“還抓個屁啊,人都死光了?!?p> “不!”服部道:“打他黑槍的兇手摔進江里去了,水面?zhèn)删冴犝谙掠螕剖w,快十個小時了,還沒有半點消息?!?p> 趙先覺瞧了一眼那些軍方的軍官,“什么軍官讓軍統(tǒng)的這么費心?”
“是軍統(tǒng)的?”服部問。
趙先覺笑道:“除了軍統(tǒng)的,誰還會這么拼命?不過一槍沒打中要害,只是打中了手臂,不得不說,那位太君命也是夠大。槍的來源查了嗎?”
“南部十四年式,是隨船的一O一師團的一個中佐閣下的,他剛從上海休假回來。據(jù)他說,吃晚飯之前槍還在,晚飯是他和朋友一起吃的,喝了酒,還喝醉了,回來之后倒頭就睡,也沒發(fā)現(xiàn)丟了槍,后來槍響了,他就找不到自己的手槍了?!?p> “他朋友查了嗎?”
“也是軍官!”服部頓了頓,看著趙先覺,“你不該是懷疑這件事是我們?nèi)毡救俗龅陌???p> “不會不會,只是職業(yè)習(xí)慣?!壁w先覺捂著口鼻笑著,不遠(yuǎn)處靠在欄桿邊的幾個軍方人員仍然在抽煙打屁,說些個閑事,仿佛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也就是看個熱鬧而已。
按理說,一個軍官受了傷,軍方特意派人過來調(diào)查跟進,不該是這么個態(tài)度。趙先覺左想右想都沒怎么想通,感覺皇帝不急是自己這個太監(jiān)跟著假著急。
“服部課長,這件事肯定不會是江城軍統(tǒng)干的,當(dāng)事人又是帝國軍官,我這實在愛莫能助。如果有什么消息是和江城軍統(tǒng)有關(guān)的話,還請你告訴我一聲?!彼狭艘还?,想下船走人,卻見舷梯上,上來個穿和服的章小姐。
這個章小姐吧,很奇怪。
章小姐的身份很復(fù)雜,她曾經(jīng)是特高課的人,但現(xiàn)在不是。聽說她在江城呆了有兩年了,今年五月去了上海,這個月才回來。她回來之后,華東、華中的特高課就又多了個上屬部門,叫梅機關(guān)。除了梅機關(guān)之外,根據(jù)地域不同,在中國占領(lǐng)區(qū)內(nèi),還有蘭機關(guān)、竹機關(guān)、菊機關(guān),合稱梅、蘭、竹、菊四大機關(guān),這些機構(gòu)和76號幾乎是同一時間成立的,其職責(zé)廣泛,負(fù)責(zé)監(jiān)察特高課情報和地下反日活動彈壓工作,同時也兼具扶持、協(xié)調(diào)、監(jiān)視當(dāng)?shù)貍握c它所轄下的76號運作之任務(wù)??梢哉f,很有東、西廠、錦衣衛(wèi)的意思。
而江城擁有梅機關(guān)正印身份的人,只有她一個。
她一般不參與處理特高課的案件,別說服部太郎,就算是特高課課長,對她也很是尊敬,她不是個小人物。
趙先覺和劉時慶的會面,就是她牽線搭橋的。也就是那次會面,趙先覺才發(fā)現(xiàn)了劉時慶背后真正的東家。
她是個日本人,本名川口奈麗香,但她貌似不太喜歡她的日本名字,對外堅稱姓章,全名章九璇,日本名字太難念,中文名字又讓趙先覺覺得很變扭,他就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叫她川口章九璇。
兩人一照面,趙先覺就本能地打了聲招呼,一勾頭:“川口小姐。”
章小姐倒是沒有糾纏稱呼,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便和趙先覺在甲板上便擦肩而過。趙先覺噔噔噔地下了船去,章小姐站在欄桿邊,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服部見章小姐也來了,便讓人把尸體帶走,脫了手套貼了過來。
“章小姐,一個小案子,怎么把你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