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劉昌泰？”趙先覺條件反射般地問。
周來順一見趙先覺那眼神，像要殺人一樣，不自禁地渾身一抖，說話都不利索了，“就…就昨天……六點多……的時候。我看見的，就是劉昌泰從……從大門出去的！”
趙先覺一把就揪住了周來順的衣領子，“人呢？”
周來順唯唯諾諾地一勾腦袋，手往后一指：“熟……熟了……”
說是蒸汽和開水把人燙熟了，那是周來順夸張了。
但是確實是有那么一具尸體，從鍋爐里撈出來的時候，渾身稀爛，一身的水泡。
趙先覺捂著口鼻，把那尸體翻了翻，結果尸體沒翻動，翻下一塊皮來，把他惡心地不行。兩個手下上來幫忙，才把那俯臥的尸體擺正了。
那溫度顯然是冷卻了的，但一股肉香味卻飄然而入。
趙先覺緊皺著眉頭，只打量了那尸體的臉部一眼，就看不下去了。
根本沒法辨認，那尸體的臉上幾處大水泡，整個面部被燙得七扭八歪。眼皮子都被燙掉了，眼珠子被燙得雪白，跟用油煎了的魚眼似的。
“這誰??？”趙先覺問。
周來順當即便老淚縱橫，“這是我的徒弟，跟我燒了兩個月的鍋爐。人好，又聰明……怎么會這樣啊……嗚嗚嗚……”
“別嚎了！”趙先覺沒來由地煩躁不已，那感覺就是他明明抓住了什么，結果猛然一下，發(fā)現(xiàn)抓住的卻是一把空氣。
心情糟糕到了極點，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走！”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鍋爐房，順著墻根走出了大門。臨出門的時候，門口一個不知道誰放在地上的木桶子倒了血霉，被趙先覺一腳就踢成了碎木片子。
那掌柜的閉著眼睛搖頭，“埋！埋了！”
幾個小廝手忙腳亂地把尸體用草席子裹了，趕了一架馬車就奔城外而去。這個時節(jié)要是不早一點處理掉，那被蒸得面目全非的尸體還不得讓來這里洗澡消暑的貴人們倒盡了胃口？
可這事終究沒能瞞下去，百盛的鍋爐里死了個人當天就傳遍了江城。
江城尋常百姓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們又不去這地方消費。反倒是那些日本人、有錢的中國人和狗腿子們一聽就麻爪，這地方還能去？那水里不得淌著尸油？那澡能洗？不是越洗越臟了么？
周來順因為這個事差點丟掉了飯碗。要不是因為百盛就他一個鍋爐師傅，怕是早就被人掃地出門。
留著他，還被掌柜的扣了三個月的薪水，反正他也沒地方去，吃住都在百盛，這三個月就賞他口飯吃，工錢就別想拿了。
為了避晦，鍋爐不能再用了，得換個新的。這玩意本地還沒有，本來江對岸是有的，可是那里剛打完仗沒多久，也沒人供貨。要也得從上海買，這一來二去的，快的話得個把月，慢的話三五個月也買不來。那玩意還大，普通的小貨船運不來，得用日本人的商船運，又是筆不小的開銷。
這生意往大了是沒法做了，周來順就丟了本職，打掃衛(wèi)生去了。
可這事情在周來順那就覺得不太對。
死的那個人，在他腦海里縈繞了幾天，他總覺得那尸體不是楊雙。楊雙沒那么白，你要說他被蒸汽熏的，那也不能跟燙豬似的，把皮都能燙得雪一樣。那面目是分辨不清了，只是周來順死活都不愿意相信死的是楊雙……
那當然不能是楊雙了。
這個事情說起來，楊雙至今都還蒙在鼓里。
別說不知道傳的江城沸沸揚揚地百盛鍋爐煮人的訛傳，就說他現(xiàn)在在哪里，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的眼睛被人蒙上了一層黑紗，嘴里塞了一塊破布團子，手腳也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他就記得他那天早上去上工，掌柜的說上午歇業(yè)，讓他去幫周來順，到那一聽，說是要洗鍋爐，兩人尋思著這鍋爐冷了一晚上了，燒點水一會開了蓋好除垢，就點了一把火。水是燒沸了，周來順說清洗鍋爐是個大工程，早飯是趕不及吃了，讓楊雙也別回家，他出去買幾個包子，讓楊雙把熱水放了，晾它兩個小時回來再說。
結果他在那放著水，突然就腦袋一暈，眼前一黑，再醒來的時候，就莫名其妙被捆成了一個肉粽子。
他蹬腿吼，可地上都給他蹬出了一道槽來了，嘴里的吼聲也變成了“嗚嗚嗚”。根本就沒人理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折騰累了就睡著了，睡了一覺起來，情況仍然是個這么個情況。楊雙心里發(fā)了虛，這怕不是被哪個仇家尋上門來了。
有幾個目標都在楊雙的腦海里出現(xiàn)過，劉時慶、趙先覺什么的，可最后他覺得，應該是軍統(tǒng)的人把他綁架了。
首先，劉時慶和趙先覺不會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綁他。他算老幾，這兩個要弄他，隨便一個什么借口，牢里一關，大刑伺候，犯不著這樣。
其次，他想到了王安柔害怕的樣子。那一定是軍統(tǒng)來了個非常厲害的人物，讓王安柔忌憚。如此被王安柔忌憚的人物，說不定早就了解了他楊雙的身份，拿他來開刀，引王安柔就范。而且軍統(tǒng)的人在江城要抓一個人，不可能那么明目張膽，這符合當前的局勢。
楊雙胡亂猜想，這怕不是兇多吉少，這幫人無論是誰，都是個頂個心狠手辣的貨，自己被這樣捆著，想翻天都沒有辦法。
關了也不知道幾天，楊雙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也就幾口吃飯的時間想問些喂他食物的人，可沒人理會他，無論他怎么說破嘴皮子，換來的就只有一團破布，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直到有一天再醒來的時候，楊雙猛然發(fā)覺臉上痛癢難忍，好像有人朝他臉上潑了一盆酸。他張著嘴破口大罵，然后被一個聲音制止了。
“別動……”
那聲音溫柔、動聽，楊雙不僅熟悉，還日夜盼望。
“表姐，表姐是你嗎？”楊雙激動不已，“我怎么了？為什么我的臉會那么疼痛？誰把我捆來的？他們要干什么？”
“別說話……”王安柔輕輕地握住了楊雙的手，語氣和緩，但楊雙聽得出來，那聲音里充滿了無奈：“雙，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仔細地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