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奇接著說:“只可惜,當(dāng)時我認為我才是天底下最悲催的那個人。媽沒了,老婆鐵了心要跟我離婚,至于孩子……還有討論的必要嗎?我開始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甚至除了上班時和同事必要的交流,我可以一整天什么話也不說。中秋節(jié)過去了,眼看著國慶假期就要到了,我打了個電話給芮芮,她終于肯接了。我告訴她,你不是要離婚嗎?那就離吧,不過離婚之前總歸要見上一面,看一看這個家怎么分吧。芮芮一聽我同意離婚,心情挺好,說那就國慶放假的時候,她叫上蘊蘊一起來找我。從她說話那高興的語氣到她說的話,都讓我一陣兒一陣兒地難過。你說我倆離個婚,關(guān)她妹什么事?我跟她說,國慶呆在這里也是一個人,打算回老家給我媽上墳,如果她要離的話,最好在節(jié)前選個時間來見我。她想了想,說,等看看蘊蘊什么時候有時間,定下來就通知我。我掛了電話,心里頭越想越不是滋味,還將就起她妹的時間來了,你說有這個道理嗎?哎……不管有道理沒道理,我們約好的放假前那天晚上,芮芮一個人來了。她說蘊蘊臨時有事不來了。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到底不關(guān)她妹的事,所以連老天爺都覺得她不需要來??墒恰标惼婧鋈煌W×嗽掝^,頓了頓,才接著道:“現(xiàn)在想起來,如果蘊蘊那天晚上陪著芮芮一起來了,也許,事情也不會變得這么不可收拾……”
陳奇再度停止了講述,籽籽馬上猜到,當(dāng)陳奇拎著菜刀脖子上流著血出現(xiàn)在她面前,大概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國慶節(jié)?自己發(fā)生意外是在八月初,這么說,她已經(jīng)昏迷兩個月了?又或者,一年零兩個月?這黃泉路上不見天日,仿佛就是時間的盡頭……
籽籽正自胡思亂想,陳奇又開口說道:“這么長時間沒見面,芮芮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陌生,特別是那審慎的眼神。她說她從原來的同事那里聽說,我這段時間挺好的,生活挺規(guī)律,也不知道我后來有沒有再去醫(yī)院復(fù)查一下身體。聽完這話,我忽然覺得芮芮還是那個溫柔地對我笑著、關(guān)心我的芮芮。這么些天以來的思念和煎熬像決了堤一樣,讓我再也忍不住,跑過去跪在她前面,說,希望我們能重歸于好,然后,生一個孩子,一起看著我們的孩子健康長大……當(dāng)我說到孩子的時候,幾乎快哭了,而在芮芮的眼睛里沒有感動,我只看到了……驚恐?”說到這里,陳奇終于把目光回過來看著籽籽,解釋道:“坐在河邊和你說話的時候,你的眼神讓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芮芮。我真的那么可怕嗎?這個想法讓我感到憤怒,很憤怒?!彪m然陳奇說這話的時候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此時的籽籽已經(jīng)不覺著他可怕了,反而心生同情。也許陳奇感受到了籽籽的態(tài)度,雖在口里說著憤怒,而眼里卻已然沒有了火氣。陳奇心里那座隨時準(zhǔn)備噴發(fā)的火山消失了。
只聽他接著說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話來,說‘沖動是魔鬼’。哎……那個時候,我……沖動了??粗擒桥艿介T旁邊,說她要回去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談。而我呢,大概是從小與我爸的交流產(chǎn)生的恐懼太深刻,我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那天晚上,在芮芮面前跪也跪了,說也說了,還差點哭了。我把我的心,我的自尊,我的所有都交給了她,可換來什么了呢?她眼神里的驚恐?”陳奇頓了頓,幽幽地加了句:“我當(dāng)時徹底崩潰了。”
長時間的沉默。
籽籽已經(jīng)不想再追問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她想起陳奇手里拿著菜刀沖到她面前的樣子。以前,籽籽總以為,壞人做完壞事以后,就像電視里演的那樣,或者得意地仰天長笑,或者面目猙獰的冷笑,又或者……可是看著陳奇,又又或者,他才是最痛苦最受傷的那一個。
可這又能怪誰呢?
籽籽望了望忘川河邊的石階,開口說道:“不能怪芮芮害怕。你坐在河時的那個樣子,的確很可怕,誰見了都想要逃走的。”
“那你現(xiàn)在就不怕我了?”陳奇問。
籽籽忽然想起孟婆的話來“從這條路走不通,他就只能選擇另一條路”。一個人如果變得可怕,人人都想要從他身邊逃開,那么,他選擇的那條路上是不是就沒人了呢……籽籽打了個寒顫,沒再往下想,也沒有回答陳奇,而是說:“我怎么覺得芮芮其實挺愿意聽你說說心里話的,只是你什么也不愿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