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奇坐下來之后,一直在喘氣,直到心緒有所平復,方才繼續(xù)說道:“我爸沒了的那天,剛好是我高考結(jié)束整整兩個星期。我從來不愿意對自己承認,其實我一點也不難過,反倒有種從壓力之下釋放出來的輕松感。那年的高考成績剛過一本線,拿到成績時我決定,再在家里多呆一年——也就是復讀一年,一定要考上一所自己心儀的學校,絕不再回到這個小縣城,絕不成為我爸那樣的人。既然我都給自己定了一個更高的目標,我媽是老師,她當然會支持。就這樣,第二年,我如愿考上了一所一線城市的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那里。本想著再拼個幾年,等我媽退休了就把她接過來和我一起住??墒?,我媽離退休還有半年,查出患了肺癌。她怕影響我,一直也沒有告訴我,直到快不行了,才讓我回去見了她最后一面……”籽籽注意到,雖然陳奇的聲音依然平靜,可他放在桌上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的雙手微微有些發(fā)抖。只聽陳奇接著說道:“你不知道,我一直把我媽當成是我的精神支柱。她這輩子太辛苦了,讓她安享晚年一直是我最大的動力??墒?,她沒能給我這樣的機會……”陳奇停住了話頭,扭頭看著忘川發(fā)起呆來,半響,才接著道:“我媽是一年前去世的。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什么事情都不順,越來越不順。芮芮也開始抱怨,說我工作工作自暴自棄,回到家里,那簡直就是不可理喻。哦,忘了告訴你了,芮芮和我在一個單位,但不是同一個部門。有時候,我也隱約覺得芮芮的話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可你作為一個妻子,無論如何也不該這么說自己的丈夫吧?就像我媽,是絕對不會這么說我爸的。她過去不是這樣的呀?記得我第一次見到芮芮,就是被她溫柔嬌羞的笑容打動的。有時候被她說的煩了,忍不住想發(fā)脾氣,可我發(fā)過誓,絕對不會成為我爸那樣的人。所以,每回想發(fā)脾氣,我都硬生生地忍了??墒?,我忍的那么辛苦,芮芮的話反而越來越多……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倆越來越不喜歡回家,巴不得加班才好呢。禍不單行,單位里的最近一次升遷也與我失之交臂。這讓我進退兩難,回家吧,不愿意聽芮芮嘮叨;加班吧,心里這口氣又下不去……”說到這里,陳奇換了一種陰沉的語氣,緩緩地道:“我的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活火山,好像隨時都會噴發(fā),怎么壓也壓不住……”陳奇再次停住話頭,籽籽明顯感覺到了一種陰郁的氣氛在周圍蔓延,后背涼颼颼的。
此刻,陳奇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故事里,已經(jīng)忘記了籽籽的存在,喃喃自語般地道:“有一天在家里,我們根本沒吵架,芮芮卻突然說,她再也受不了了,便收拾東西回了娘家。我并沒有阻攔,覺得這樣也好,一個人倒也清靜。可是,我開始失眠、掉頭發(fā),對什么事情都失去了興趣。一天下班后,我們部門的頭兒忽然說要請我喝酒,我便跟著他去了。頭兒雖然有點各色,可人不壞。他說看著我這懶心無腸的樣子,連他都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他讓我想點高興的事。我想了半天,沒有。一杯酒下肚,還是沒有。頭兒又啟發(fā)我,說那就想想將來,想想將來如果發(fā)生什么事情會讓我高興。我想了半天,讓我媽復活?當然不可能。遇到什么……對了,如果有個孩子呢?頭兒也認為我這個想法不錯,說一個男人,有了家有了孩子,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男人的責任。不知道是因為喝多了,還是因為有了要一個孩子的想法,我心情大好,甚至找到了點久違的高興的感覺。與頭兒在酒吧門口分手之后,還沒回到家,便趁著好心情迫不及待地撥通了芮芮的電話。還沒等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電話那頭的芮芮就用一種冷淡的語氣說,我該去看心理醫(yī)生。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這話就像一盆冷水——不,冰水,把我心里頭好不容易竄出來那么點兒高興的小火苗,瞬間就滅了個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