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榴花開遍,細雨方歇。
天光漸暝,晚來妝面勝荷花,慕容音端坐在妝臺前已一個時辰,滿頭青絲被一絲不茍地梳好,又將步搖好好戴上,清夷對鏡看了看,又從托盤中取出一支壓鬢金簪。
行宮不比睿王府規(guī)矩寬松,每年慕容音來玉華宮避暑,照著規(guī)矩,她的丫鬟不是入冊的宮人,一個都不能帶來,是以每年一到棲云軒,早已等候在此的宮人清夷便會接手她貼身的所有事務。
將最后一支嵌珠簪子戴好,清夷終于輕呼出一口氣,慕容音卻只覺得自己頭上越來越沉。今日是她的生辰,她自小深受睿王寵愛,又得燕帝看重,每年逢她的生辰,行宮中定要好好熱鬧一番,排場之大,反倒勝過任何一位妃嬪所出的公主。
慕容音以手背掩唇,輕打一個呵欠,身上華服本就繁綴,又一動不動地靜坐一個時辰,晚宴還未開始,她倒有些惺忪起來。
“今日是郡主的好日子,怎么倒先困了?!?p> 慕容音淺淺一笑:“皇上年年都這樣抬愛我,我自覺有愧?!?p> “難怪郡主深受陛下喜愛,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侍候您,都覺得您與其他主子不同?!?p> 清夷素來覺得她溫雅平和,殊不知慕容音在不熟的人面前,向來是做足表面功夫,時間一久,所有人都只以為瑯月郡主是端莊識大體的女子。
足著輕絲履,鞋尖珍珠在斜照下散出淡淡光華,她向來不喜歡這樣濃重的打扮,但今日是生辰,若還是一身素凈,燕帝定然會不悅。
再如何,他總是她的生父。
晚宴設在猗蘭臺上,當慕容音來到此處時,燕帝和薛皇后還未駕臨,相反倒是幾位年齡相仿的公主已到了此處,她們看向慕容音的眼神有欣羨、有嫉妒,而她早已習慣了,從小都是如此,她明白,燕帝隨口便可許她的,或許是那些母妃不得寵的公主的奢望。
殿外緩步行來一人,淡青色錦袍,白玉冠束發(fā),一身清雋文雅,慕容音見了,先是微微福身行禮,唇角淺露笑意,心中卻是不著痕跡地白了他一眼,自當日睿王府畫像后,這柳無垠就時常出現(xiàn)在她眼前,或是偶然、或是刻意,次數(shù)一多,慕容音也覺得他討厭起來。
月出于東山,十六的月圓過十五,當燕帝攜著薛皇后駕臨時,第一抹月光正好灑在殿前瑤階上。
燕帝眉目含笑,薛皇后滿臉慈和,絲毫不見當日在正陽宮中指責她時的悍戾。
席中諸人皆已到齊,只有寧王,很識趣地沒有來,向燕帝和皇后見禮后,馬上便有宮人在燕帝身邊另設一席,慕容音從容落坐,只感覺下首看向她的那些目光中,有幾道就像寒刺一般,盯的人不舒服。
夜間暑熱未消,冰碗中的蓮子、菱角入口正好,慕容音捧著冰碗,指尖都被冰涼刺紅。
殿中歌舞還是同往年般,滿殿水袖甩來甩去,舞姬柳枝般的纖腰慕容音看著只覺索然,捻起一塊點心送入口中,卻見下首的柳無垠也是滿目蕭索,似是覺得滿殿翩然旋轉(zhuǎn)的夭桃秾李都是清水。
感受到身側(cè)傳來的目光,柳無垠抬眼一看,正巧與慕容音眸光相對,燕帝恰好看見此幕,面上不露聲色,卻叫身旁內(nèi)侍將桌上一碟桃花酥賜給柳無垠。
薛皇后見了,面露淺笑,曼聲吟道:“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皇上……這是欲成人之美了?!?p> 薛皇后侍奉多年,最會揣摩燕帝心思,慕容音聽她無端吟詩,心下沒來由一緊:內(nèi)侍賜酥的動作本不大,皇后這么一點,滿殿目光頓時移到柳無垠和柳國公身上。
今日是她的生辰宴,燕帝特意召了柳國公和柳無垠兩個外臣,莫非是存了要賜婚的心思!
慕容音心中早已叫苦不迭,前世可沒有這一出啊!她還等著過段時間薛簡對她許下白首之盟呢!
琴音凝弦,簫聲暫歇。
燕帝眼含笑意,甚是輕松道:“桃李風前多嫵媚,楊柳更溫柔。郡主今日生辰,已近桃李年華,朕有心替她留意一門親事,看來看去,朕最中意柳國公家的三公子?!庇挚聪蚰饺菀?,“想必你們都見過了罷?”
慕容音輕輕頷首,眸中譏誚卻在燭光掩映下,叫人看不清楚:“當日柳公子入睿王府替臣女畫像,臣女還納悶,畫師怎會有這好大的氣派?”
柳無垠亦起身拱手,持重中暗含三分欣羨:“臣當日入府作畫,有幸與郡主淺談了幾句,于郡主的品貌、才學,自是萬分欽慕?!?p> 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在郊野孤山上偶遇的那一次,慕容音不提,是怕燕帝追問,若是無端牽扯出許慕寬,對她自是十分不妙;柳無垠也深知閨中女子與男子出游自是十分不妥,為著她的聲譽,他也決計不提。
殿中諸人皆道兩人竟還有這樣一段過往,都祝慕容音今日雙喜臨門,又祝柳國公府公子了卻一樁人生大事,心中對于柳國公父子為何會出現(xiàn)在郡主生辰宴上,也疑問盡消。
燕帝見前戲已然做足,緩緩發(fā)聲道:“既是如此,那朕便將郡主許配給你,讓你們擇期完婚。朕從來都將郡主視作己出,日后……凡事你都要讓她三分?!?p> “謝陛下……”
柳無垠一禮未完,慕容音便含笑起身,恭敬一拜:“皇上前些日子還說,想讓臣女再多留兩年,臣女也如是想,再者睿王爹爹只臣女一個孩兒,臣女還想多盡孝兩年,請皇上恩準,暫收回成命?!?p> “郡主不小了,”薛皇后笑得淡然,“本宮十七歲執(zhí)掌后宮,自也是早早離開父母身邊,郡主出嫁后若是想念睿王,大可常常歸省。再說,那國公府同王府,也不過數(shù)街之隔?!?p> 燕帝也輕輕點頭,顯然是首肯了皇后的說法,慕容音卻斂衽再拜:“臣女不比皇后娘娘鴻鵠之志,只想做爹爹身前的燕雀……”
語聲清脆淡然,慕容音話音剛落,殿中一時肅穆,柳無垠面上已有些掛不住,柳國公修養(yǎng)甚好,神色倒還自若。
燕帝斂去笑意,語聲平淡,卻暗含天威:“郡主是天家女子,豈可以燕雀自比?婚事自拖不得,依朕看,還是擇期辦了的好……”
環(huán)睇一周,燕帝猶自朗聲道,“柳氏門著勛庸,茲聞柳國公柳暨之子柳無垠軒然霞舉、品貌非凡,朕聞之甚悅。今瑯月郡主及笄二載,待字閨中,適婚嫁之時,當擇君子與配。為成佳人之美,特召汝為郡馬。一切禮儀,交由禮部操辦,擇良辰完婚?!?p> 口諭已達,相當于此事已再無更改,慕容音還要再辯,殿中已烏壓壓跪下去一片人,只她一人與燕帝相對站著,燕帝眸中已向她噴出怒火,可慕容音絕不甘心就這樣跪下,而后領旨。
“郡主……還不領旨?”
肅然寂靜之時,殿外小步跑來一名內(nèi)監(jiān),遠遠跪倒,顫聲道:“稟陛下,棲云軒走水!”
淇霏
斷更是不可能斷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