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趨利避害之心

　　唐若黎再長大一點點，儼然化身風(fēng)一樣的假小子。以前心心念念好久，十分想要的紅綢裙如今終于掛在了衣鉤，然而徒沾染塵灰，只天天穿一身利索的短衣短褲跟在幾個男孩屁股后邊兒跑。

　　上樹掏鳥窩，下河摸螃蟹的事兒瞞著大人也沒少干。

　　陽光下有滋有味兒的童年生活撒下一串銀鈴般的歡笑聲。

　　街坊鄰居看見了總?cè)⌒λ龥]個女孩兒樣，但這取笑里總是藏著善意和寵溺，畢竟就連唐家父母都覺得女生外向樂天一點，以后出社會才經(jīng)得住風(fēng)雨的洗禮。

　　這個年代普通人家培養(yǎng)的孩子遠(yuǎn)沒有把兒女打造成精致的小王子小公主一說。

　　按部就班的長大、上學(xué)、工作、結(jié)婚，過著非常正軌的生活，對于物質(zhì)精神匱乏的60后生人來說，已然是一種奢侈。

　　紅巖小學(xué)是一所整體挺普通但校園環(huán)境還算不錯的學(xué)校，身處前門街中央位置，有灰紅色的環(huán)形三層教學(xué)樓和一個面積頗大的土操場，每到下雨天，跑道上就會淋出一個個深深淺淺的小水洼，成為一年級小朋友的天然玩具。

　　下課十分鐘熱鬧非凡。

　　女生通常聚在一起踢毽子、翻花繩或跳皮筋，男生呢，游戲則更加豐富——斗雞、打彈珠、拍畫片、滾鐵環(huán)…

　　當(dāng)然，這些都比不上未來幾年條件好的孩子回家捧著小霸王游戲機(jī)打一局激烈的魂斗羅或者燒腦的超級瑪麗。

　　對了，還有獨得很多孩子恩寵的俄羅斯方塊，八十年代出生的人要是沒玩過這個游戲的一定是外星人…

　　呃，也許外星人也玩兒過…

　　趁看門的老大爺睡意昏沉之際，瞅準(zhǔn)機(jī)會的唐若黎小朋友再一次溜達(dá)進(jìn)來，聚精會神蹲在涂成大紅色，雨一沖刷過有點掉色的圍墻邊，研究草叢上的一只綠色螞蚱——這可是她的老朋友了，每天這個點都要在此表演精彩雜技，為了唯一會叫好的女觀眾。

　　白云溫軟。

　　清風(fēng)浮動。

　　暖暖的陽光從樹的縫隙中照進(jìn)來。

　　眼前是這大自然無比生動的小精靈，唐若黎只覺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托著腮冒著白日夢泡泡。

　　看夠了，正待要揮手告別，一個悄無聲息卻在旁虎視眈眈了好久的小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下去，逮住了螞蚱的長腿，得意洋洋地斜著眼珠子沖唐若黎炫耀，右手一捏，螞蚱成了螞蚱糊，冒出惡心的漿。

　　“哈哈，死了?！?p>　　泡泡一戳即破。

　　“你這個大壞蛋。”

　　唐若黎憤怒了，直接撲上去就和那個小胖子廝打起來。

　　扯耳朵、抓頭發(fā)、掐臉……凡能想到的招數(shù)都用上。雙方你來我往，各領(lǐng)風(fēng)騷。

　　火爆的場面瞬間吸引了操場上一眾小學(xué)生圍攏過來，一個圈，中間空出余地，也沒人上前去拉，基本上都在“噢噢噢”起哄。

　　長大以后的唐若黎打死也不肯承認(rèn)的是，一貫戰(zhàn)斗力驚人的她居然被小胖子打趴下了。

　　更可惡的是，小胖子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上，耀武揚(yáng)威擺著各種POSE。

　　唐若黎感覺到羞恥，眼睛立馬就紅了，她努力抬起頭望向那一張張看熱鬧的臉，帶出了絲絲哀求和祈盼。

　　有些懵懵懂懂的低年級孩子仍然在笑著拍掌，高年級已經(jīng)醒事的孩子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卻要么面無表情，要么扭過了頭去。

　　雖然經(jīng)常也被捉弄，但其實一直被伙伴們保護(hù)得很好的唐若黎第一次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冷漠乃至惡意。

　　現(xiàn)實社會就是這樣殘酷。

　　哪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

　　一個小學(xué)生也會有趨利避害之心。

　　恐惹禍上身，本能就選擇最利己的方式行事。

　　所作所為都會體現(xiàn)出惡的苗頭。

　　“叮鈴鈴……”

　　“叮鈴鈴……”

　　最后一節(jié)課鈴聲拉響，小胖子這才不慌不忙挪開身子，一只手仍然按住唐若黎的背，另一只手從草叢里抓出一把爛泥，吐一口口水，揉巴揉巴悉數(shù)抹在了女孩頭頂上，惡作劇得逞“哈哈哈哈”仰天長笑幾聲。這才斯條慢理翻身站起來，拍拍屁股，走兩步，回頭，扭一扭，比了個鬼臉，又拍拍屁股。

　　唐若黎趴在地上，感覺所有的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最難過的是，精神一下子沒有了支撐點。

　　曾經(jīng)無比向往的校園，歡呼聲歡笑聲漸漸遠(yuǎn)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暴力帶來的悲愁。

　　別總說一個小孩子懂什么。

　　其實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敏銳感知度，也許遠(yuǎn)遠(yuǎn)比大人強(qiáng)上更多。

　　她沒有哭，只是傷心，一垂下眼瞼是螞蚱殘破的身軀。

　　一張手帕飄了下來，遮住她的腦袋，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喂，臟死了。打不贏還跑不贏??？”

　　有人坐下來，多余的一句話也沒有。

　　唐若黎想到的卻是：還是有人關(guān)心我的。

　　眼淚突然忍不住奪眶而出，她“哇”地一聲哭出來，委屈極了。

　　一身臟兮兮回到家，正好被唐若溪碰了個正著，還未來得及張口解釋，女大圣就扯著雞毛撣子要動粗，唐若黎條件反射得往外跑，順手薅了椅子上搭著的小睡裙，一邊跑一邊拿起胸前的哨子吹了三長一短的求救暗號，幾個孩子迅速聚齊，習(xí)慣性跑到白家的小臥室。

　　白澤把衣柜門一開，唐若黎急忙跳了進(jìn)去，隱藏在黑暗中。耳邊聽著姐姐氣急敗壞追問小伙伴們的吼聲，越發(fā)不敢動彈，心里暗暗祈禱小伙伴們一定要扛住。

　　心誠則靈，逃過一劫。

　　清清爽爽洗個澡，換上干凈的棉布睡裙，雖然頭發(fā)還是臟得要命，但好歹有個人樣兒了。

　　五個人盤腿坐在地上，各有各的興趣點。

　　“阿澤，去拿點吃的吧，肚子好餓。”沒幾分鐘，唐若黎摸摸癟下去的肚皮說。

　　今天真是消耗太多體力了。

　　“喂，你自己沒長手??？”金正宇每次對她都是“喂喂”的喊，從來不叫名字。

　　白澤倒是很聽話地站起來，小跑著去了廚房。

　　墻上的鬧鐘“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響了幾聲，指針指向了七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