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雪心情低落地回到房間,卻看見龍影坐在她的床上。她有些吃驚,許久沒見,她幾乎都忘記了這個人。
“龍公子,你怎么來了?“
“我明天就要北上了,過來看看你,住得可還習慣?“
“挺好,我自小一個人住慣了?!?p> “那就好?!?p> 話題還沒開始多久,便又結束了。在龍影面前,梅傲雪總是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就像現在,沉默的空氣,讓呼吸都顯得突兀。
“小時候,我總是喜歡待在母親身邊,無論受到多大的挫折,待在母親身邊,我就感到十分的安心和放松?!饼堄胺路鹣萑肓藘簳r的回憶中,一個人自言自語?!昂髞砟赣H不在了,我就再也沒有找到那種溫暖舒適的感覺了。”
“龍公子……”梅傲雪不知道說什么好。
“直到遇見了你,我才又找到了那種感覺?!褒堄岸ǘǖ乜粗钒裂?p> “為什么?“梅傲雪更加無語,感情他在自己身上找尋母愛啊。
“不知道,可能是你沒有世俗的欲望吧。“龍影在床上躺了下來,頭枕在雙臂上。
“我只是不喜歡麻煩而已?!?p> 沒有回應,龍影閉上了眼睛,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在假寐。躊躇了一會兒,梅傲雪還是走上前去,幫龍影蓋上了被子。這是梅傲雪第一次和龍影單獨相處,以前龍影的眼睛像鷹一樣盯著她,讓她不敢直視?,F在龍影睡著了,她得以從近處打量他。龍影國字臉,尖下巴,古銅色皮膚,鼻梁挺拔,人中寬闊,嘴唇刀刻一般棱角分明。雖然閉著眼睛,還是能看出眼底的青黑色眼袋,額頭因為常年思考而略顯出“王“形皺紋??磥恚拇_過得挺累的。
“只有你,敢這樣近距離地打量我?!饼堄巴蝗槐犻_了眼睛。
“我,我只是幫你蓋被子?!泵钒裂┚o張得語無倫次。
“我要走了?!饼堄罢玖似饋?。
“哦?!懊钒裂┰俅卧~窮。
“你就在這里,等我回來?!?p> 龍影說完,便開門走了。只留下梅傲雪獨自陷入沉思。等他回來?什么意思?龍影到底把她當成了什么?想不清楚的問題,梅傲雪便沒有去糾結,無論龍影把她當什么,她都不會上心。她喜歡簡單的人,簡單的生活,而龍影,不簡單。
第二天,梅傲雪來到醫(yī)坊,徑直去了后院,打算把昨天洗好的衣服還給吳嬸。她從側門進去的時候,就看見沈瀟赤著膀子和吳嬸理論。
“怎么能不見呢?我還一次都沒穿過啊?!?p> “我也不知道,前天晚上給梅大夫穿了,之后就找不著了。“
“給梅大夫穿?誰讓你給的,為什么事先都不跟我商量?!?p> “梅大夫和沈大公子半夜回來的,梅大夫不方便回去,就在這里住了一宿。公子擔心梅大夫身量小,穿他的衣服不合身,于是讓我把你訂制的這套拿過去了?!?p> “等等,前天晚上是……”
“沈兄,不好意思,衣服在我這里。我以為衣服是吳嫂家人的,便想著拿回去洗干凈了再送還?!泵钒裂┶s緊過來給吳嫂解圍。
“哦,原來是沈大夫啊。沒關系,沒關系,你隨便穿,愛穿多久穿多久。”沈瀟沉思了片刻,瞬間喜笑顏開。
“那也不能讓沈兄凍著了啊。衣服我已經洗干凈了,沈兄不嫌棄的話,就趕緊穿上吧?!泵钒裂┌岩路f了過去。
“不嫌棄,不嫌棄,梅大夫穿過的,怎么能嫌棄呢?嗯,真香!”沈瀟把衣服放鼻子上聞了聞,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既然沒什么事了,那我先回去看診了?!泵钒裂┺D身離開。
“原原,等等我。”沈瀟飛快地套上衣服,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里屋,梅傲雪坐在診桌后,沈瀟坐在診桌前。一個忙著整理雜物,一個兩手托腮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人。
“你有病嗎?”梅傲雪冷冷地看著沈瀟。
“沒有?!鄙驗t依然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那你在這兒干什么?”
“看你?!?p> “看我干什么?!?p> “看你好看?!?p> “你有病?!?p> “你有藥嗎?”
“沒有?!?p> “滾?!?p> “不會,你教我啊?!鄙驗t一副好學生模樣。
“知道這是什么嗎?”梅傲雪從抽屜里抓出一條白白胖胖的小蟲子,送到沈瀟的眼前。那蟲子黑色的嘴上,兩顆尖利的牙齒一張一合,肚子的兩排細腳,在空中胡亂地揮著。
沈瀟湊近去,仔細瞧了瞧,好奇地問:“什么啊?”
“它叫小白?!?p> “干什么用的?”
“它能從你的耳朵里鉆進去,鉆進你的腦袋里,咬斷你的神經,吞噬你的腦漿,然后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小小白,小小白們繼續(xù).......“梅傲雪還沒說完,沈瀟打了個冷顫,搖了搖頭,打斷道:“小爺不跟你玩了。果然最毒……大夫心?!罢f完,就一溜煙跑了。
“膽小鬼,一只蠶就把你嚇成這樣?!泵钒裂┍梢暳松驗t的背影,摸摸那只軟乎乎的蠶腦袋,覺得還是小白比較可愛。
剛把沈瀟趕走了,不一會兒,掌柜又從前堂急匆匆地跑進來,直奔向梅傲雪這邊。
“梅大夫,東家外出時落下一瓶藥,讓墨瞳回來取。我這前堂一直得盯著,你幫忙去取一下吧。“
梅傲雪往左右看看,就自己閑著,這是抓壯丁又抓著自己了?!昂冒?,藥放在哪里?”
“在東家房間的書桌里,吳嬸有門鑰匙。東家特別囑咐,‘別弄混了,白色藥瓶,治病用的’。有勞梅大夫了。”掌柜說完便回了前堂。
“治病用的,難道還有藥不是治病的?”滿心疑惑的梅大夫拿到鑰匙,進了書房,在書柜里搜了一番,發(fā)現三瓶藥,兩瓶白色的,一瓶黑色的。梅傲雪拿起兩瓶白色的藥,打開聞了聞,味道差不多,都帶有人參和雪蓮的香味,應該就是它們了。梅傲雪拿著藥去前堂交給了掌柜,折回來準備把鑰匙還給吳嬸。卻又忍不住好奇:“白色藥瓶,治病用的?難道黑色藥瓶不是治病用的?”
剛好吳嬸不在,梅傲雪于是又溜進了書房。小心地拿起黑色藥瓶打開,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難道這是毒藥?沈秋書的房間里為什么會藏著毒藥?”
梅傲雪把黑色藥瓶放回,轉身離開時,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上,一疊宣紙從書桌上掉了下來。梅傲雪彎腰把它撿起來,在桌子鋪開,準備重新疊好,無意間卻瞥見了宣紙上的畫。畫上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一叢竹林旁,左手輕扶竹莖,右手細弄竹葉,沖著梅傲雪露出爽朗的笑。
女子旁邊,是一行娟麗的小楷,“愿撫青竹常相伴,勝卻人間金銀山”。左邊落款有兩個,一個叫“子竹”,一個叫“雨君”。其中“雨君”二字嬌小秀麗工整,和上面詩句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而“子竹”兩字則瀟灑恣意,和旁邊精瘦傲立的竹子異曲同工??磥硎恰白又瘛弊鞯漠?,“雨君”提的詩。
梅傲雪忍不住又翻開第二頁,這一頁畫的是一個男子,背著藥籃,在一片鳶尾花中彎腰采藥。整個畫面比較遠,不能看清楚細節(jié),茫茫無盡的鳶尾花從遠及近,近處的鳶尾花畫得比較大,所以梅傲雪才能認出這花來。這副畫的視角,好像畫者站在一片花叢中,靜靜凝望著遠方的男子。畫的右邊同樣有一首詩,
“初春踏遠得識君,鳶尾花間獨耕耘。芳心暗動情幾許,恰似眼前萬畝青?!?p> 左邊的落款是正楷小字“雨君”。
梅傲雪趕緊又翻開第三幅畫,這副畫里是一望無際的鳶尾花,沒有人。右邊題字:
“春寒料峭得識卿,鳶尾花上終斷魂。子時夢驚聽秋雨,竹笛裊裊不見君?!?p> 左邊落款是飄逸小草“子竹”。這首詩后兩句,首字連起來是“子竹”,尾字連起來是“雨君”,連起來表達了“子竹”對“雨君”的思念。
梅傲雪翻開最后一張,卻是上次她看見的那幅翠竹圖,落款卻變成了“竹君”。梅傲雪猜想,沈秋書應該就是“子竹”,而他鳶尾花之戀的女主角則是“雨君”。他們相識于鳶尾花海,共同愛好詩詞和書畫,不知什么原因,雨君“魂斷鳶尾花”,只留下“子竹”,從此改名“竹君”。
梅傲雪突然想起那只竹笛,她從格子柜里找到它,拿起來細細地看。骨節(jié)處的那一滴水,代表著雨,和旁邊的“君”合起來,就是雨君,而竹笛是竹子做的,竹子,子竹,這個笛子代表著雨君和子竹!
想不到沈秋書的鳶尾花之戀居然這樣美好,又如此殘酷。相比之下,自己和大師兄雖然沒有走到一起,但是都還活得好好的。
梅傲雪小心地把字畫放好,退出了沈秋書的房間?!爸窬保窍胍妗坝昃被钪?,還是想永遠活在幻想的二人世界里?想到那樣溫文爾雅的沈秋書,梅傲雪覺得自己應該幫助他,從“竹君”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