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室內光線不足，又被桌子擋住視線，大部分人到現在才發(fā)現屋子至少二三十個死人。
或者躺倒在桌后，或者在窗戶下面，或者倒在角落，他們的死相并不安祥，肢體也有掙扎痕跡，看起來像是在努力求生……
“大人？”靳無咎輕聲詢問。
“我沒事?！比~兒萊揺揺頭。
他站在一具男尸前面。
那是一個束發(fā)戴冠的老年男人，穿著深色交領及膝長衣，頭冠的纓帶順過他瘦長的臉在下巴打了個黑結，領口露出白色里衣邊，腰間束著寬帶，腳上是雙黑色尖頭軟靴。
他看了葉兒萊一眼，“大人退后些。”
“哦。”
他把老年男尸翻過身來，正面朝上。
尸身僵硬，后背有一道刺傷，在躺尸的地上留下一小灘干涸的血漬。
葉兒萊明白他大概希望她離尸體遠些，但是她有特別好奇的觸絲……
男尸臉色臘黃，五官清瘦，一付單片眼鏡用細鏈掛在脖子下方，看起來像個學者。
“傷口沒有反復摩擦，兇器應該是狹窄細長的利刃，快速準確穿過肋骨間隙，刺中心臟便迅速收回，所以死得很快，也沒有造成多少流血?！苯鶡o咎說道。
“噢！”老頭大叫一聲，“再看看別的。”
他們看完了所有的尸體，共二十九具，都是利器刺心斃命，區(qū)別只在從前胸還是從后背殺人。
“兇器、手法都一致無二，如果不是同一個人，便是制式訓練出來的殺手?！边@是靳無咎意見。
老頭又站在最早發(fā)現的男尸前，神情莫名地有些惶恐，“他們是星宗的術士！不，星宗早在千年前就滅門了……那現在我們看到的是什么？”
“千年前兇殺現場?！苯鶡o咎答道。
“我們現在觀星塔上。傳聞星宗精通占星卜算，在謖朝素為冬宮卜官，這些人想必就是當年出任卜官的術師。”
“我好像見過他們，不過不是在虞朝內宮里?！卑⒂献兓亓巳诵?。
他低頭看了眼尸體，又搖搖頭，“也許在某次法術比試時候吧，記不清了，那時術師差不多都這付打扮?！?p> 這么說的話，這些尸體的著裝跟葉兒萊見過的蒙面黑罩袍術士風格上就有很大不同。
“外面好像刮過來一陣怪風，你們快看！”利高突然指著窗外，驚訝地叫道，“草地沒了，水池干了，花樹也枯黑了，我看過的幾只麋鹿也化成灰，是真的！”
從窗口眺望，所有美景都覆蓋了一層灰土，那灰土還在以白塔為中心擴散四周，乍一看好像有惡靈四處吞噬周圍生物。
但是在葉兒萊感覺里，“門”內的世界本就沒有生機。
如果有也早被什么東西抽取了，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包括窗外那些草木動物其實更像是“標本”。
如今不知從何而起的塵土只是把這些死物掩埋而已。
“尸體也變色了，像裹了層灰泥！是不是詐尸了？還是有妖魔……”
老頭蹦到最近的獸怪身上，抱著牛角怪的腰不放。
果真。不僅尸體呈現灰黑色，屋里的一切，包括羊皮紙、桌子、燈架雙長管都開始蒙上了灰，并迅速積起來，玻璃罩里的燈光也暗淡了起來。
但從“門”外進來的他們身上既沒沾到灰，也沒感覺呼吸障礙。
未幾，屋子終于完全失去光源。
阿酉從袖子里又掏出一顆“鮫之淚石”，照著仿佛火山灰掩埋下的屋子。
之前他正踩住一卷羊皮紙，如今移開雙腳，那羊皮紙竟也覆著一層厚灰。
“不是妖魔，我沒聞到有魔氣增加?！卑⒂险f，“只有生氣往‘門’外流動?！?p> 老頭追問：“那為什么……”
“我怎么知道？”阿酉聳肩，“那是你們術士的問題，或者問你的‘年輕人’去?！?p> 靳無咎從窗外收回視線。
“之前郗掌門講的法術原理，我并不了解，只能粗淺地認為，既然衡門內曾經是完全封閉的空間，只有生氣源源不斷——不知道死者呆在充滿生氣的環(huán)境會如何，也許會永葆舊貌？”
咦？喔哦！
“充足的生氣把死亡生物都‘保鮮’起來，維持著千年前的模樣。但現在衡門被打開，隨著生氣流失，時光該有的影響便自然顯現出來?！?p> 老頭道：“但還是奇怪，為什么會變得這么可怕？生物死亡罷了，非生物腐朽是這樣子嗎——”
他隨手一戳矮桌，好了，它變成一堆灰渣碎在地上。
“酉太長老說過衡門有魔氣厚積，我猜當時門內發(fā)生了可怕的魔化事件。激蕩的魔氣在摧毀四周，但同時充沛的生氣又補充過來，于是形成這種即‘不朽’又腐朽的畫面?！?p> 靳無咎淡淡地道，“遇害的恐怕不僅僅是這些人。如果趕得及，或者能在‘保鮮’作用消失前，親眼目睹當年的禍事，你們覺得呢？”
“我要去看！當年我門折進了五百多頂尖人才，宗門差點一蹶不振，如今不說尋到尸骨，也不說報仇雪恨，至少我要代表先人追究到真相！”
老頭沒有猶豫，“否則我就白當了這個掌門?！?p> “我也是！”利高堅決道，利廣也點頭。
“我感覺出來神物就在這里?！卑⒂弦恍Γ八钥梢匝?，隨便你們折騰?！?p> 之后他們下的四層塔樓貌似星宗的各個研究室。
敞著門，里面的術師生前或者在觀星冥想，或者伏案演算，或者聚了一幫同事（學生？）在開會討論，或者只是一個人在榻上休息……然后兇手進來了，沒有人曾經做出有效反抗。
甚至他們凝固的面目也沒有出現過害怕、憤怒、痛苦等激烈表情。
好像入室的是他們熟悉的來客，他們只感覺一點意外，然后在反應過來前就迎接了死亡。
“為什么沒有人反抗？術師肯定有防身寶貝，再不濟也有法力自爆同歸于盡，怎么會……”
老頭看著逐漸灰殼化的術師遺體，語氣充滿憤怒以及不解。
“法器、法寶、法武……術士任意一件法術造物，有未使用靈能的？再冒昧問，方才利高術士的遭遇，諸位覺得如果換成自己能在魔氣侵蝕下逃開嗎？”
靳無咎的問題得到仨術士一致搖頭。
利高的臉刷地白了，似想到了什么。
老頭喃喃自語：“只是靈能無法調用，術師就成了普通人，不，比普通人還不如嗎……”
“為什么沒有發(fā)現？”利廣也從喉嚨里擠出一長句問題。
“或許這是一個隱藏很深的陰謀。在衡門真正起作用前，陰謀不會浮現在人前，術師們自然一無所知。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
他們繼續(xù)往下走。
十樓以下有一半樓層是書庫，里面的書架及各種材質書籍已不可避免地灰化。在此閱讀或自習的術師們死相平靜，既沒有推倒書架，也沒有弄亂書籍排序。
兇手就像普通讀者一樣入室，收割完幾十條人命后又靜靜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