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蕾奧諾亞退在門口前,等候弗雷恩從簇擁在周圍的人中掙脫開。
她的父王雖然宣布他需要休息,其他人卻完全不以為意,而是一擁而上。似乎他的父王轉(zhuǎn)過身,對所有人宣告的,不是今天的儀式到此結(jié)束,而是所有人可以「便宜行動」一樣。
不過,或許這對他們來說也沒什么差別,可能他的一切行動都是「便宜行動」。在父王游戲狼狽離開房間的時候,其他人一下子猛撲上來。
她毫不懷疑父王把這個爛攤子丟給了自己,她卻感覺有些漠然。
一下子,各式各樣的勸誘、威脅和奉承在禱告室里滿天亂飛,而弗雷恩面對這個,也只是頑固的死守沉默。警惕地就如同斑虎貓,雖然外表還很年輕,但保護色讓人不敢小瞧。
他的固有魔法,以及剛才露出的那股銳氣,就是他的保護色,或者說,他的武器。這種武器很快起了效,那些最先上去攀談的政客,表情就有些開始不自在了起來。
她雖然沒有直接卷進斗爭,但這種程度還看得出來。
克蕾奧諾亞卻并不加以阻攔,她覺得這個情況挺暢快。光是看著那些政客在弗雷恩那里猛栽跟頭。可以驅(qū)散她三天分的壞心情。
不過,盡管那些人只是先鋒隊,但他們開出的價碼卻都很誘人。
即使在一段距離外,她也聽到了多種多樣的饋贈,領(lǐng)地,金錢,各種各樣的專屬職人,奇珍異品,甚至還有異性攻勢。
而克蕾奧諾亞看到弗雷恩面對——即使是異性攻勢——依舊不為所動,情緒復雜,不知道是應該感到高興,還是應該感到被冒犯。
而與豐厚的禮物相對,請求至少看上去都小到離譜,無非就是日后找個時間詳細商談,去自己的領(lǐng)地上走一遭,大部分請求都可以順手而為。而他只是沉默地與提出要求的貴族們對視著,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不過這股沉默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拒絕。
弗雷恩沒有暴露自己的欲望,也就沒有什么可趁之機。而漫長乏味的攻勢還在繼續(xù),所有圍著他的人都想要知道,自己能不能影響到他。就連作壁上觀的克蕾奧諾亞也不能否認,自己確實想要知道他到底想要些什么。
如果是只有自己能夠給他的就好了……
她在頭疼著自己沒有什么獨有魅力的條件時,那邊的聲音一下子小了下來,只剩一個又尖又細的男聲。她對這個聲音有印象,應該是馬蒂斯男爵,聲音穿透人群,她在門口也聽得到。
「我向您保證,無論您是喜歡健美派的,還是喜歡像女性一樣的嬌嗔,都能在我這邊得到滿足……」
馬蒂斯男爵既緊張,又興奮。緊張到看著天花板,而興奮到滔滔不絕,而沒有注意到別人的反應。
無論是他人的臉色都很尷尬,還是弗雷恩困惑的表情。
「我最推薦的還是米涅,他一個人是頭牌,能夠滿足絕大多數(shù)人的需求……」
「咳?!?p> 不知是誰的短促咳嗽。
「如果您有這方面興趣的話,他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好一會,馬蒂斯男爵才猛然醒悟過來,意識到周圍都是詭異的視線,臉色刷的變白,打著哆嗦。
「抱歉,我告辭了。」
馬蒂斯男爵慢慢的轉(zhuǎn)過身,要離開房間,盡量保持著從容而自然的步伐。當然,沒有人會攔著他,也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失禮地說些什么。
但弗雷恩卻故意停了下來,他之前還對他人各式各樣的視線應和著,現(xiàn)在只是呆然地看著他,仿佛沒有理解發(fā)生了什么。
整個禱告室的壓力都壓在馬蒂斯男爵身上。椅子,人,手肘,腳,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擋他的路,讓他越走越快。這就像什么人在禱告的時間想不引人注意地走出去,卻一路絆著一排人的腳。
等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跑了起來,克蕾奧諾亞看了他一眼,讓在一邊,門口的衛(wèi)兵也一樣,所有人聽到了沉重的大門被他親自推開的聲音——而非他跟在后面的侍從。
禱告室突然安靜了下來。
「各位,時間不早了,我也有些困?!垢ダ锥魍蝗婚_口,大大地打了個哈欠,「還有什么的話,不如明天再討論吧,我也需要一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p> 克蕾奧諾亞注意到,他現(xiàn)在看著那些還不愿放棄,想要開口推銷的人,使用的是看著馬蒂斯男爵那時候一樣的,淳樸,而有些困惑的表情。
于是就沒有人再上前冒險,他們又說了些廢話——大概是要告訴自己的主子他們已經(jīng)盡力了,便相繼告辭。他們恐怕?lián)脑偻其N下去,自己就會在他心中與馬蒂斯男爵被毫不客氣地劃成一類。
克蕾奧諾亞公主知道,自己的工作快要來了。
他還在斯坦普斯王國駐足的時候,克蕾奧諾亞公主負責接待工作。很難說這個「接待工作」的職責有沒有其他的意味,而非只是字面意義上的負責接待與雜事的交涉處理。
她不難聽出父王沉默地說出這句話時,背后流露出來的意味,卻也只能接受。
不像自己的兩位兄長各自有后盾,也各自有掣肘之處,她孤立無援,只能把大把時間投向圖書館、孤兒院以及潛藏在王都各個角落的花店,以讓自己的生活不要過的那么乏味。這些興趣愛好在所有人的默許下,極大地擠占了她的日常時間。
現(xiàn)在,無論是接待他國的來客,還是接待著異鄉(xiāng)人,都意味著她不得不把自己身為王族的義務重新?lián)旎貋恚m然有些生澀,但不算太困難。
「您是克蕾奧諾亞公主嗎?似乎負責我的接待工作?那就麻煩您了?!?p> 即使到了最后送走戀戀不舍的德拉克公爵時,弗雷恩也沒有露出絲毫破綻。最后,他環(huán)視了一圈祈禱室,便從深處朝著門口走來,對著克蕾奧諾亞公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對,沒錯,一直到您決定好下一步要怎么開始行動之前,我都會擔當接待您的工作?!?p> 克蕾奧諾亞公主再次致意。她隔了一段距離,因為現(xiàn)在搜查太失禮了,但也完全不能保證沒有危險存在——無論是對哪一方而言都有危險。
「那么……我需要很注意禮儀嗎?」弗雷恩有些拘束地撓了撓自己的頭,「我不知道應該怎么應付貴族大人們,也就只好不說話了,但不回應……會很失禮嗎?」
要不是對他在轉(zhuǎn)移的魔法陣上對著父王的威懾寸步不讓,克蕾奧諾亞差點就相信這番說辭——因為手足無措,才在雪花般紛亂的禮物攻勢面前一直沉默下去,免得鬧笑話。
但無論怎么想,不失禮節(jié)的回答也總要有:「不用太在乎禮節(jié)。因為您是異鄉(xiāng)人,即使真的在這些環(huán)節(jié)上出現(xiàn)了什么差錯,只要說明是無心之過,大家也就都能夠諒解?!?p> 「啊。」弗雷恩錘了一下自己的手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就是說,這段時間您是我的禮儀老師,如果還出現(xiàn)剛才那種情況,就麻煩您告訴我合適的處理情況?!?p> 「我相信,那些貴族只是過度熱心而已?!?p> 她抑制住自己內(nèi)心深處嘆氣的沖動。她負責接待工作并不是說目前處于拉鋸狀態(tài)的兩方都看重她的能力,而是說兩方都相信,在爭執(zhí)起來的時候,克蕾奧諾亞不會站在另外一邊。
也就意味著,像剛才那樣,兩邊都想要「談談看」的時候,她毫無辦法。
「我知道了。」弗雷恩熱忱地點了點頭,「所以到底是要讓我過來干什么呢?我想我有些缺乏戰(zhàn)斗能力。所以我想盡快了解一下情況,我早上只顧著活過來了。」
雖然這個說法怪怪的,有些難以理解,克蕾奧諾亞還是點了點頭:「當然,沒有問題?!?p> 這些都在做好了準備工作。必須需要說明的事情很長,她自己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其中的條理理清,提煉出重點,也對著自己的老師和侍從試了好多次,才能在這邊對著他娓娓道來。
而弗雷恩的理解不錯,雖然只是時不時點著頭,反問幾句,倒也說明他聽了進去。不然她只是會覺得,他的心思完全撲在王宮的布置上了,從他腳步不太穩(wěn)定的走向就看得出來。
她聽說過過其他沒有進過王宮的人,也這會會很期待。
「所以我面對的是戰(zhàn)場?」
「對,戰(zhàn)場,多種多樣的戰(zhàn)場。所以總共有二十幾位有著獨特的,固有魔法的人,但其中也只會有一半站在我們這邊,剩下的人則會以推翻現(xiàn)存的世界作為責任。這大概是神明對我們的考驗……」
「這種考驗,似乎有些惡趣味。」
弗雷恩輕聲咕噥。克蕾奧諾亞聽到他的指責,略有不快,因為他的固有魔法本身,也是神明的賜予,而這樣對降下奇跡的神明口出不快,實在是難以接受。
「我希望您不要對有什么不敬的言論,尤其是侮辱守護神的時候,大部分情況下下也會被看做是對那個人本身的侮辱?!?p> 「啊,抱歉,我沒有注意這個,因為我感受不到魔法,也就沒什么實感。畢竟你不能夠指望人去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吧?」
他的道歉也算誠懇,不算沒有說服力。
「不過說起來,如果你們無法對我使用魔法的話,那么我又是怎么過來的呢?我不太懂,能說明一下嗎?麻煩您了?!?p> 「唔,應該說不是我們主要把你傳送過來的,而是我們做好了準備迎接您,吸引您身上的一部分過來的準備。然后您再通過這個再主動出現(xiàn)?!?p> 走在后面的弗雷恩探探頭,速度又慢下來了一點,他看向裝飾最為華美的一扇大門,克蕾奧諾亞記得那是謁見之間,平時自己的父王面見所有下臣的地方。
雖然在召喚他的時候,人很多,也很雜,而且對父王不怎么忠心——這樣說其實還算淺的——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他們知道什么時候應該保密,也會對此盡量保密。
而對可疑者的盤查,都是他們相互進行的??死賷W諾亞不覺得他們會放水,畢竟爭執(zhí)已經(jīng)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無論是異常的魔法波動,可疑的魔法道具,甚至是有過目不忘之才的士兵,都會被對方的情報網(wǎng)所死死抓住,并且作為武器大肆攻擊。
但無論是白天,還是現(xiàn)在,這些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為了防止其他人把他的外表和身份聯(lián)系起來,他才在另外一側(cè)住下,而且與克蕾奧諾亞公主的住處比較接近,即使出現(xiàn)什么情況,也方便有個照應。
他們經(jīng)過謁見之間的側(cè)門,沿著其背后,朝著另一邊走去??死賷W諾亞在這邊走了無數(shù)遍,沒什么感覺,但弗雷恩不然,他看到每個武器展示柜腳步都慢下了一點。
不過,克蕾奧諾亞希望能夠盡量與他多談談,也就放慢了腳步。一邊介紹著這些武器曾經(jīng)的使用者,和他們的輝煌經(jīng)歷。
她的歷史知識挺不錯。
一直在聽著她介紹的弗雷恩突然開了口:「如果我沒有見過魔法的話,我又應該怎么學習魔法?」
「嗯?」克蕾奧諾亞愣了愣,才反應到他還在那個問題上糾纏,「這其實并不是什么問題。像我剛才說過的,魔法有兩種,一種是神言,這個需要知道自己的守護神,并且給之虔誠的祈禱,大部分人,知道自己的守護神后,向其祈禱,就會自然而然的獲得神啟。」
「不過也有……少部分人沒有神啟,他們的處境和你差不多,他們也無法意識到魔法的存在,但他們也需要使用魔法道具,而通過魔法道具,也就能學會?!?p> 「魔法道具?!垢ダ锥髦貜土艘槐?。
「對,法陣,或者說魔法道具背后的法陣,魔法道具需要注入魔法才能使用,而比較簡單的一種做法是割點血進去。就能體會到魔法的感覺,多試幾次,只要自己觀察自己使用魔法道具時的感覺,并且嘗試影響就算是入門了,之后就和常規(guī)的學習過程沒什么兩樣?!?p> 「聽上去和抓住自己的呼吸一樣,先意識到自己在呼吸,之后嘗試呼快一點,慢一點,最后再嘗試憋氣。」
這個形容倒是也很恰當,克蕾奧諾亞點點頭。
「不過,我們有一個更普遍的說法,開第三只眼。啊,到了,這是你這次要住下的房間。」
克蕾奧諾亞注意到,他的一只手已經(jīng)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這間房是接待貴客用的房間,在這條走廊的正中央,裝潢樸素而使用。克蕾奧諾亞覺得自己住在這里的話,肯定會覺得大到待不下。
「您明天早上醒來的話,請通過房間里的侍從去通告別人,我們會立刻準備好一切……」
她推開門,介紹著的時候,弗雷恩的表情卻扭曲了一下。
「能不要侍從在房間里嗎?」
「什么?」
「我想我不太習慣?!顾欀碱^。
「不,不,他們都很可靠?!?p> 弗雷恩依舊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地很難說出口:「這不是可靠不可靠的問題……」
「我明白了?!箍死賷W諾亞點點頭,她不能影響弗雷恩是怎么想的,她只能安排到最好,「您的侍從會在這間門背后的待命,需要的話,敲敲門,衛(wèi)兵會在正門前守好,有事的話,請敲敲門?!?p> 「那就麻煩您了。」
弗雷恩的這句話是對守在門口的衛(wèi)兵說的,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一邊進入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