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和風(fēng)氣爽,星云萬里,我掐指一算,果不其然,“曹操”來了。
我臨時收回自個兒擱在桌上的腳丫子,整了個頗為正經(jīng)的坐姿,朝整個仙宮施展精神威壓,無限放大我的官威,似模似樣地學(xué)習(xí)戲曲里那些審案的橋段,信手變出個驚堂木,“啪”地一拍,吊著嗓子叱問,“堂下何人?”
空曠的仙殿只一個身形單薄的女仙蜷縮在堂下,她不敢抬頭,如實以報,“小女終葵詩微,拜見仙上?!?p> 我未曾叫她起身,潛心翻閱幕賓仙倌呈報的仙籍時,忍不住再拍驚堂木,“你既不是修煉得道,也不曾救濟天下,何德何能何以飛升列仙?”(幕賓仙館即人間界的師爺一職)
“我,我……”她為我的話驚得身子一抖,支支吾吾。
我一拍桌案,“從實招來?!痹S是未曾見過我如此盛怒的模樣,背后替我扇風(fēng)的兩仙娥一頓,立時更加勤快地搖著團扇。
“我因……吞……吞服……金丹,才……才……”
還未等她說完,我便深感鄙夷,如此總結(jié),“竟是個不走正道列仙的!”
但,我為仙秉正大度,話鋒一轉(zhuǎn),“雖來路不正,到底還是得道了,不如就在本仙殿中干個雜掃的活計。”
我做好安排,便覺得犯困,打個呵欠,背過身子欲離去,卻未聽到堂下女仙感恩戴德的謝命,不免眉頭一皺。
幸而幕賓仙倌是個機敏的,便如是提點堂下,“長明宮可是位居上玄,我們仙上更是僅次于仙界首尊的存在,你一個初出茅廬的末等仙命能在咱們宮里當(dāng)值,是何等的榮光,還不叩謝仙恩!”
果然女仙聽聞此言,便五體投地長謝不起。
我觀她姿態(tài)誠懇,于是步下玉階時,好心添了兩句話,“本仙觀你塵緣未盡,允你下界了卻,但宮中仙務(wù)亦不可荒廢,你須得權(quán)衡天上人間事,莫要貪多務(wù)得、顧此失彼。另外,你既已位列仙班,凡俗姓氏便同你再無瓜葛,從此你便只是詩微,而非終葵詩微,明白嗎?”
女仙誠懇再拜,“謹遵仙上教誨,小仙明白?!?p> 小白澤機靈地在任命仙諭上蓋掌,立時三刻委任生效,白澤拱身一縱至我懷里,我順了順?biāo)鼧O為柔軟的毛,心中無比順暢。
心情順暢時,便不覺得許多困乏,索性繞了遠路遛彎去了,白澤渾不長個兒,這體重卻是個日新月異變化巨大,眼見抱著它遛彎是個頂不容易的事兒,便心一橫,托了自個兒宮里的茯苓仙侍照顧。
云海里宮殿依舊金碧輝煌,卻也不知是犯了哪位神仙的忌諱,再也看不到紫色的宓蘿花爬滿琉璃的宮墻,好似自那一日我從岐山醒來,這天上云海蒼茫的三千世界,便再未見過一抹紫色。
我低頭瞧了瞧腳下為云氣繚繞的裙擺,發(fā)現(xiàn)自個兒竟成了九重天上唯一一個著紫裙的仙家。
我恍然悟了悟,原來是怕犯了本北極仙星的忌諱。
倏然覺得天上三千宮殿離了宓蘿花的裝飾略顯刻板,甚是無趣,便有些興致索然。恰時刻,正趕上司夜的仙倌下北海布星,我約摸記得從前這活兒是我做的,如今落在了誰家卻是不曉得,便一路追下北海欲與那仙倌結(jié)識。
此刻日頭還未全然沉入海底,一抹霞光至海平面斜照而來,好似片片金光熠熠的魚鱗鋪在水面,漣漪下,一片柔和。
從高處凝視,煙波浩渺,一望無際。
哦,不,一望有際。
海平面的盡頭,倏然有一物乘風(fēng)破浪出水而來,可這出水的物種卻不是芙蓉,而是體態(tài)巍峨的大山。
我正愁著茫茫一片水,沒個落腳處,偏生此刻一座大山如此體恤,本仙穩(wěn)穩(wěn)落腳在山上時對北海水君的仙品也頗為感嘆,于是對腳下的大山這般道,“仙倌可是在水晶宮當(dāng)值?北海水君頗為厚道,知道本仙難得來北海一趟,竟委你來替本仙襯腳,此等深情厚誼本仙沒齒難忘?!?p> 我洋洋灑灑說完一段,腳下卻無甚動靜,委實有傷面子,這般被人無視還是頭一回,好在我為仙大度,于是鱉了口氣繼續(xù)客氣道,“請問仙倌名諱,日后本仙也好當(dāng)面感謝?!?p> 良久,足下仍是不理會,于是我怒了,隨即捏起一個仙訣,海里一萬八千米海帶吞噬而來,兀地牢牢纏住它沒入海面的粗壯四肢,我卻只是控制,不曾發(fā)力將它拖入海底。
它一感到我的控制,便掙扎著從海上探出頭顱,破水而出的軀形,似龜非蛇,有鱗有甲,龜蛇合體。
“玄武!”它的大名我竟能脫口而出!
它絕不是北海水君的下階仙倌,而是遠古傳說里主風(fēng)雨變幻的真武玄冥、鎮(zhèn)北水神!
玄武列四大靈獸之首,便是明燊仙君的琉璃業(yè)火在這水上也討不到半分便宜,我委實懊惱,渾不該在水上招惹它??!
我還來不及想個對策,便見它喉中巨大的光球咧咧作響,下一秒玄武冰瀑便若離弦之箭裂空而來,好在本仙如今仙法高深,瞬移避禍也不算大難。
我正為自個兒僥幸逃離松了半口氣,卻不料遠間將將布星的仙倌無端被殃及,那冰瀑雖不曾貫身,然其裂空而致的時空力,卻讓她后力難繼,失穩(wěn)從漆黑一片夜色墜落。
好在北海不止有一個司水的玄冥,還有個控水的北海水君。
天際一道水柱沖天而上,強橫無比,年輕的北海水君立身水柱頂端,穩(wěn)穩(wěn)地將墜天的仙子護在臂彎。
我仿佛可以看見,布星的月蠻靈官,年輕的北海水君,相視一笑,一眼萬年。
也不曉得為何,自我榮升仙星以來,我仿佛很不愿意瞧見成雙成對的事物,此刻性命攸關(guān),二位仙倌竟有空暇談情說愛?
脾氣不大好的我,怒了。
恰時刻,玄武冰瀑又不合時宜地朝我暴擊而來,我立時三刻怨氣更甚,兩顆眼睛直冒土星子。
北海底震了三震。
百米海瀑立時自我身前呼嘯席卷開來,恰如一面高墻,令玄武冰瀑無法準確命中。然,這并不是我的目的。
千萬珊瑚為我連根而起,這是海嘯的起因,卻不是結(jié)果。
五行相生亦相克,土克水。
珊瑚連根處,是重達萬噸的海泥,終在我身前匯聚,便在冰瀑沖擊碎裂海墻一瞬,爆射而出。
我如愿以償看到了鎮(zhèn)北水神的吃驚、灰頭土臉、以及它若碗口一般大小的原形。
玄武小龜亦在此刻落入我手,毫無反抗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