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平鋪直敘,不帶微瀾,不起漣漪。
我在西苑可行的幾件事:無非吃喝拉撒、逗鳥玩樂、觀雪景、撒芝麻罷了,委實是個無趣。
風霜送寒的冬季還未挺過,我卻有些不厭其煩。
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盼來盛京一樁不大不小的事,當今圣上駕崩,可是把京中一干大臣驚得不行。
夏裔君作為太子,縱然德行有缺,但還是至尊高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可奈何憑空出現(xiàn)一道遺詔,活脫脫攪亂了當朝政局。
先帝遺詔傳位于皇十四弟夏景璃,竟不曾想朝堂上竟有人質(zhì)疑此道圣旨的真假,故而朝中生出三派:一派擁護太子即位;一派擁立夏景璃登基;另一派只如同我,搬了只凳子帶好兩抔瓜子,閑閑蹺個二郎腿,只作壁上觀。
兩派黨爭的成敗,似乎系于一只詔書的真假論定上,于是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如是建議:“素聞臨太傅之妻才學淵博,精通字跡對比,印璽鑒定,幼時為涼國甄別國寶玉璧,早已傳為佳話,不若請詩微公主臨堂,一辯真?zhèn)慰煞??!?p> 終葵詩微既非太子黨,亦非王爺黨,朝堂三派皆以為以詩微作這個鑒定人甚是公允,再合適也不過。
我是個愛瞧熱鬧的性子,這樣的大事,豈能少得了我?
臨鳶攜妻上朝,我則化作臨鳶青衫袖襟上一顆紐扣,悄悄摸上了金鑾大殿。
富麗堂皇的鎏金色實在繚亂人眼,我作為一棵見識過大場面的仙草,還是被周遭此起彼伏的饒舌戰(zhàn)爭給吵了個頭暈?zāi)垦?,險些一個沒忍住現(xiàn)出原形。
適時,臨鳶輕輕一捏襟上衣扣,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好封住我險些凌亂的元氣。
還好,還好,險些就破功了。
太子黨、王爺黨分列大殿左右兩側(cè)爭執(zhí)不休,終葵詩微到不愧是一國公主,立于氣勢洶洶兩隊人中央,竟還能如此從容大度,這令人委實傾佩。
雙方始終爭執(zhí)不下,詩微作為遺詔的鑒定人,卻一無用武之地,原因是遺詔的持有人十四王爺尚未到來。
兩派僵持許久,才有人不急不緩走入大殿通稟,“啟稟各位大人,我家王爺今日懶睡,尚未起身,還請各位稍后片刻?!?p> 一干朝臣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直跳腳,太子黨更是以此為由大做文章,痛批夏景璃目無法紀、肆意妄為、難當大任。
許多王爺黨都羞憤地埋下了頭顱,便有個頗為執(zhí)著的官員徑直走到來人面前,關(guān)切地扶住小廝瘦削的肩膀問,“北齊國在北境之地屯軍十萬,虎視眈眈,本官前日與王爺商定國是,得知王爺為邊防之事憂心忡忡、夜不能寐,昨夜可是又服用了安眠的藥石才能睡下?”
小廝一臉茫然,不知所云。
那官員深深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對那小廝道,“王爺好不容易成眠,便讓王爺好生休息會子罷。”
小廝木訥砸頭。
那官員轉(zhuǎn)身環(huán)顧眾大臣,轉(zhuǎn)而仰天作揖,慷慨道,“王爺憂國憂民,實乃我大魏之幸吶,陛下,您在天之靈可以寬慰了!”
王爺黨一眾臣子附和。
王爺黨扳回一城。
太子黨默不作聲。
太子朝身后幾個大臣遞了個眼色,示意眾人說點什么,可奈何幾人眼神閃爍,方才還舌燦蓮花、辯口利辭的朝中大員此刻仿如被揪了舌頭,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半個字眼來。
太子拂袖,低叱一聲“無用”,便徑直來到那小廝跟前,居高臨下叱問,“皇叔果真還睡著?”
小廝如實回答,“是?!辈槐安豢?。
太子臉色一陣青紫,好不難看,順了口氣,又叱問,“皇叔何時能上殿?總不能叫滿朝文武等他一人!”
“這……”,小廝一陣為難。
太子再次拂袖,怒氣沖沖看向眾人,“我大魏國如今虎狼環(huán)伺,國不可一日無君,若皇叔一日不上朝,難道我大魏就不能早朝議事了嗎?若因此貽誤軍機,導致家國蒙難,這罪責何人來當?”激憤難當之處,一一行至王爺黨跟前指問,“是你?”
被指官員垂首。
太子又移至下一位,“是你?”
被指官員斂眉頷首,“臣不敢?!?p> 太子腮骨動了動,竟是咬牙切齒,再次拂袖,“都不是,難道要將這大逆不道的罪責盡歸于皇叔嗎?!”
王爺黨眾臣“撲通”伏跪。
大殿頓時噤若寒蟬、鴉雀無聲、氣氛詭異。
“那個,各位大人不必憂心,我家王爺雖不能及時趕到,卻命小人帶來了詔書。”小廝一語打破幽寂。
太子聞言噎了口氣,方才還盛氣凌人的氣勢,登時有些虛弱無力。
小廝不為所動,氣定神閑將詔書從寬大的襟袖里取出,朝大殿巡視一眼,直接呈至終葵詩微跟前,“王爺說了,這詔書只能呈予公主一人看?!?p> 詩微并無立即接過詔書,先是抬眼看了看臨鳶的眼色,臨鳶點頭時,她才接過詔書,神情凝重,如接千鈞。
太子神情復雜,倒抽了口涼氣。
眾朝臣屏息凝神。
一部分王爺黨則有些悔不當初,終葵詩微是太傅之妻,亦算是太子之人,將這個重任交托給她似乎所托非人,但悔之晚矣。
詩微展開詔書,觀察許久,眉心微動,眼底波瀾,幾不可察。
有大臣急不可耐,問:“如何?是真是假?”
詩微默不作聲。
我回想起入宮之前,在車駕上,詩微有意無意地詢問臨鳶,“十四王爺為人放蕩不羈,但戰(zhàn)功顯赫,太子殿下德行有失,但無大過,夫君會希望誰擔大任?”
臨鳶鼻息逸出一抹淺笑,并未正面作答,“隔日的葡萄和隔夜的珍饈,你選哪個?”
臨鳶乃是上古四靈,堂堂青丘妖帝,又怎會關(guān)心人間帝王之位?
但臨鳶這個問句,分明暗指兩個都不好。
殿中依舊萬籟俱寂。
見詩微久久不答,我又實在好奇,便欲施法窺探那詔書,豈料我一個仙訣還未捏完成,詩微就先行闔上了詔書。
我想大抵是詩微看出了真?zhèn)危裁獾梦蚁南闪?,便豎起耳朵聽下文。
我見詩微深吸了口氣,字字珠璣如是道:“此詔書如假包換,的確是傳位詔書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