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杏花開得一片熱鬧的時候,我隨臨鳶去了張府。一路上,我感覺到蘇先生有些心事重重。
劉溪慈將款待的筵席設(shè)在杏園。
杏花飄雨的文會宴,以文會友,席間珍肴美酒,觥籌交錯,賦詩唱和,好不風(fēng)雅。我本不是那風(fēng)雅之人,吟詩作賦什么的更是不在行。
我對筵席的關(guān)注,便只停留在眼花繚亂的菜色上。
隔了會兒,臨鳶才令蘇先生將綠綺獻上,并請?zhí)K先生彈奏一曲。當(dāng)蘇先生指尖起落時,滿園子的目光皆是落在他飄逸的手法和專注的眉目。
高臺之上飄下琴瑟之音,悠揚清澈,如青巒間嬉戲的山泉;清逸無拘,如楊柳梢頭飄然而過的清風(fēng);輕柔綺麗,如百花叢中翩然的彩蝶;清寒高貴,如雪舞紛紛中的那一點紅梅。
我便棄了珍饈美食,傾心于高臺之上高山流水的男子??墒悄凶拥拿佳?,掠過劉溪慈的一剎那,竟會有些不同,而劉溪慈看蘇先生的目光,也不僅僅是欣賞。
究竟是我多心了么?
不知怎地,我忽然覺得挺難過,謊稱身體不適欲提前離席。
劉溪慈看出我的異樣,趕忙差人替我引路,“星兒,扶表小姐回房休息?!比饲?,我是她的表妹,劉妙妙。
那個叫星兒的婢女正要上前攙我,我的胳膊卻不知何時被一個大手穩(wěn)住,輕輕一帶,忽然整個身子便朝那人結(jié)實的胸膛靠去。
我驚訝抬頭時,愣怔的表情正好落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本公子的夫人,自己會照顧?!彼鋈谎垌惶?,看向劉溪慈,“就不勞張夫人費心了?!?p> 臨鳶知道我就是害他聲名毀損的官妓?怎么會?
我尚還來不及為臨鳶的行為震驚,目光卻不自主地飄向蘇先生處,他停琴的動作絲毫沒有被影響,眼神也沒有因為臨鳶這句話有任何波動。
我一霎黯然失神時,卻在一個冷不丁的瞬間,身旁的支點一空,一屁股重重?fù)樵诘厣稀?p> “哎喲!”
我揉著肉墊起身,惡狠狠地看向臨鳶,指著他的鼻子,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丫混蛋!”
本來心里對他的那些內(nèi)疚之情,一霎煙消云散。
臨鳶卻輕輕撣了撣衣服上方才被我碰過的地方,一臉無意地吐著風(fēng)涼,“夫人嫁到我臨府有多久了?怎么不愛干凈的毛病還沒改正?你究竟有幾日未沐浴了?害的為夫都不敢與你親近?!?p> 言下之意,他是在暗諷我身子不干凈。
是可忍孰不可忍,還不等我發(fā)飆,議論之聲便此起彼伏地落在我耳朵里:
“原來她就是司教坊那個臟丫頭?!?p> “臨鳶公子風(fēng)度翩翩配上這么個……”一臉嫌惡地看了看我,又頗為替臨鳶感到惋惜地?fù)u了搖頭,“真是可惜了?!?p> “可不是嘛,我在張府侍奉了十多年,也未曾聽說夫人娘家有這么一位表小姐,該不會是個騙子吧?”
“我打小就在劉家伺候,小姐的表親我個個都見過,確實沒有一位叫劉妙妙的?!边@個大約是跟隨劉溪慈嫁到張家的陪嫁丫頭。
“夫人心地善良,才會被這么個丫頭欺騙?!?p> ……
我神情復(fù)雜地看向劉溪慈時,發(fā)現(xiàn)她本來要說些什么,也許是要替我解釋,可是蘇先生卻朝她搖了搖頭,所以,她什么也沒說,便任由這些流言將我侵吞。
可是,我妙矢的名聲早就已經(jīng)臭了,我并不為這些流言感到難過,只是蘇先生的反應(yīng),的的確確令我感到有些痛心疾首。
即便他對我的感情并不似我待他的那般,但我畢竟稱呼過他三年“先生”,難道他真的一點也不顧惜往日舊情?
只是這臨鳶,為何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拆穿我?
“呵呵”,我冷冷失笑,陰著臉看向臨鳶,“臨鳶,我的夫君?!比缓笈踔约旱男「棺呓?,果然讓我找到了嫌惡的神情,我順勢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硬是擠出了兩滴星淚,“你這樣將我摔到地上,難道就不怕傷了我們的孩兒?”
臨鳶大約沒料到我會破罐子破摔,挑了半根眉毛看我,那神情好似再說:看你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我也不示弱,“我出身司教坊,身子不干凈,你嫌棄我也屬應(yīng)當(dāng)?!碧鹨恢恍渥幽四I,“可我又如何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我又何嘗不想能配得上你?”轉(zhuǎn)眼掃過神情復(fù)雜的蘇先生,又看了看尚還在一臉震驚中的劉溪慈,朝她掬了一禮。
“對不起,我假冒你的堂妹,是我有私心……”眼神最終落到臨鳶處,“我本想以一個清清白白的身家,來愛你?!鞭D(zhuǎn)而一臉絕望地望向天空,眼角的淚恰到好處從臉頰滑落,“我不該有這樣的妄想?!?p> 我曾經(jīng)襄救劉溪慈,不管方才她是因為何種原因不肯出口幫我,但此刻她顯然是有所動搖,她同蘇先生交換了下眼神,也不顧蘇先生的眼神阻攔,毅然決然來的我身邊,扶著我有些搖晃的身子道,“是我將你錯認(rèn)為自己的堂妹,這不怨你?!?p> 而后,周遭又傳來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不同的是這一次輿論再也不是一邊倒:
“她該不會是在博取同情吧?依我看就是一出苦肉計。”
“我看不是這樣,妙妙姑娘出身官宦,但身世可憐,實在是令人同情?!?p> ……
而后劉溪慈小聲在我耳畔道歉,“對不起?!?p> 我覆過她有些冰涼的指尖,“我不怪你?!?p> 劉溪慈是個善良的女子,從前她能冒著生命危險去救那個敗家子,就證明她這次并不是不想幫我,而是迫于某種壓力,才不得不冷眼旁觀。心下有個念頭,細(xì)思極恐,難道這個壓力來自蘇先生?
我又猛地?fù)u了搖頭:不會,不會,蘇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許是用力過猛,我身子為之一晃,劉溪慈還沒反應(yīng)過來,我已險些朝另一側(cè)倒去。
臨鳶,再次及時出現(xiàn),為我穩(wěn)住身子,將我整個人鉗在他懷里,“夫人,同為夫回去吧,回去安心養(yǎng)胎?!?p> 他眉眼溫柔,幾乎騙過了所有人。連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他這樣溫柔的攻勢,只好隨他遠(yuǎn)離。
“小夫妻鬧別扭而已,都散了吧?!?p> 身后傳來這樣一句話,議論的人群才漸漸散去。
我在臨鳶的“裹挾”下,上了回府的馬車。心中始終惴惴不安,這一把我將臨鳶得罪得徹底,而他曾說過,他不是個“大度”的人,我想,在他屋檐下,我離“水深火熱”四個字不遠(yuǎn)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