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上正放著一檔國內(nèi)的綜藝節(jié)目。“一起看嗎?”謝必安只是愣了會神,就仿佛穿過了范無救的身體,繼續(xù)看著電視,“我聽說笑一笑,十年少,我們活了數(shù)千年,每天看怕是要回到童年時光了?!?p> 屏幕“啪”地一聲漆黑,謝必安對著依然站立不開口的弟弟展開笑容:“我開玩笑的,你來這兒是來問責的吧?我可不認為你這塊冰疙瘩會有閑心跟我聊些無聊的話?!?p> 范無救十分高大,足有一米九三的身高。比忒修斯矮了小半頭,比謝必安自己高一戳頭發(fā)。
他皮膚偏黑,好聽點叫古銅色,直白點叫稍稍褪色的炭塊;他五官精致,卻沒有哥哥那種秀美的感覺,反而線條凌厲了許多,單眼皮下的鷹眼幾乎不用刻意為之,就能如刀子一樣把人劃傷;但他唯獨少了些哥哥那種淡然、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處世態(tài)度——他的責任感厚如一座泰山。
在發(fā)現(xiàn)自己哥哥的面頰時,范無救就幾乎可以判定,那雙往昔清澈無比的眸子變得渾濁不堪,充滿了濃厚的污垢。此時沒有開口說話,不難猜出他在竭力忍著怒氣,沒有馬上上前把自己的哥哥踹飛到樓下。
“小林,怕什么,出來看自己以前的主子?!敝x必安打了個響指,阿林保便從沙發(fā)底下滑了出來,如一個小型氫氣球那樣慢慢飄在謝必安背影后邊,只露出一張發(fā)顫的官帽——在范無救的視線看去,自己哥哥仿佛戴上了一頂上了發(fā)條的清朝帽子,顯得非常出戲。
“你果然變了,或者已經(jīng)被奪舍了?!狈稛o救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就連說話語氣也變得陌生?!?p> 從兜子摸出一盒棕玉溪,范無救緩緩走在另一邊的沙發(fā)坐好,就與自己哥哥隔著一張茶幾?!拔椰F(xiàn)在口味變了,不抽紅雙喜。”范無救磁性的嗓音悠悠響起,“前些天居然有人在那座破廟……給我們上香的時候丟了一塊打火機。”
說完,范無救撕開嶄新煙盒的封紙,抖出一根煙后,又拿出另一只手在空氣里掏了掏,一塊閃著暗紅色金屬色澤的ZIPPO打火機便憑空出現(xiàn)。
十分優(yōu)雅的點火,動作緩慢,范無救深深吸了一口后,輕輕甩了甩煙盒,一根煙就變成一顆子彈,嗖的一聲飛到謝必安嘴邊,靜靜地定在空氣中沒有動彈。
“火就不用了?!敝x必安伸出兩指,將空氣中的煙卷的煙嘴捏著,同樣用另一只手在空氣里掏了掏,只不過不是打火機,是一縷燃著青焰的火苗。
二人都分別開始抽起了煙,氣氛在這會兒保持沉默。阿林保盡管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現(xiàn)在也開始對他們無厘頭的行為感到怪異。
二人在同一時間抽完了煙,他們把煙頭輕輕放在茶幾正中的一塊玻璃煙灰缸,煙灰沒有一絲一毫濺落在外頭。事實上,整棟兇宅也沒有溢出煙味兒,煙霧仿佛被隔斷,在二人之間的空氣中被鎖住。
“首先,是前些日子,也就是那個西洋節(jié)日的晚上,你跑哪里去了?”范無救問道。
謝必安翹著二郎腿,沒有像弟弟那樣開始正襟危坐,躺在沙發(fā)上才笑著回應道:“我被奪舍了?!?p> 范無救猛地捏緊自己的拳頭,全身爆發(fā)了剛猛至極的罡焰,黑色的焰火把空氣烘烤得一干二凈,身下的真皮沙發(fā)在瞬間燒成焦炭。
不過又在隨后的一個瞬間,他把罡焰收攏,拳頭緩緩松開?!安灰_這種意味不明的玩笑。好了,我問你第二個問題。”
范無救自始至終都是板著張臉,所以生氣還是不生氣,謝必安只要看他放不放出罡焰就能知曉。
“這第二個問題,阿林保是跟了我近百年的麾下,雖然我不怎么重視他,但你這樣直接搶來……有道理可講?”
小林聞言一個不慎摔在了木地板上,雖然沒有疼痛感,可他是真的痛。
謝必安沉吟片刻,似乎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需要慎重回答。他把小林從背后揪出,并放在茶幾上。小林先是全身發(fā)抖,然后如石化了一般,一動也不動,仿佛一個不倒翁。
“我覺得,你該讓他來回答最好,跟誰完全看他的選擇,我們也沒有像卑鄙的西洋人那樣,強迫別人簽什么靈魂契約?!敝x必安說道,語氣一直保持不變,沒有絲毫感情起伏。
阿林保眼前是沒有朝他看去的范無救,背后也是沒有朝他看去的謝必安。雖然是這樣感覺的,但他頭皮居然在這會兒刺痛,像是一片片鋼針一下又一下的嵌入頭骨,而身后也是如芒在背,雞皮疙瘩順著脊梁骨在皮膚上皺起。
冷汗全方位從渾身冒出,這個待遇讓小林尷尬地笑了笑。他只是斟酌了十秒不到,就開口打起了嘴炮:“首先感謝范大人含辛茹苦地將我擯棄至今,百年來,我每當拿著功德簿在東部各個地方記了滿滿幾十頁紙時,大人就會報以一聲冷哼以表答謝。當我遞給殿主時,殿主那一句“很好,范無救那小子效率蠻高”讓我醍醐灌頂,直到今天我還難以忘懷。我前幾天迷迷糊糊飄蕩在滬上寒冷的街頭,看著現(xiàn)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自己就恨不得撲上去……可我做不到,我是個鬼,我就算是鬼,也無法在酆都找鬼娘子雙宿雙飛,我?guī)缀蹙鸵孕斜猓Y束自己失敗的一生。是謝大人,謝大人啊!他在危機的關頭拯救了我,在關東省給我抓了負有罪孽的鬼奴,讓我終于結束了百年的處子生涯!”
小林說完后,背后竟蒸發(fā)陣陣青煙。剛剛著實消耗了不少精力,現(xiàn)在怎么滴也得歇一會兒!
二人齊齊發(fā)愣,有些不可思議的盯著這個小人?!拔蚁?,你第二個問題已經(jīng)得到答案了?!敝x必安開口道,同時收回覆蓋在小林背后的靈壓,“弟弟,你實力雖然跟我差不多,可對自己手下遠沒有我對待他們來得熱情?!?p> 謝必安將手抬舉,表示自己話還沒說完,讓弟弟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
“這第三個問題我知道是什么,我了解你?!?p> 右手上的手背暴起青筋,謝必安驀地站立。“滾出來。”他一字一頓道,語氣開始變得更加生冷。全身上下冒著青色的罡焰——這與弟弟的黑色罡焰不同,是另一種能分辨黑白無常的方式。
謝必安將右手指向破裂大窗,窗簾被洞穿一個豁口,同時急急念誦咒語:“斬妖縛邪,度人萬千。收!”
高琦琦就在天空極目處化為一顆航彈,迅速從一個黑點放大,下一個瞬間就猛地摔在洋房的木地板上,慘呼連連,一條腿被巨大的沖擊力撞散成霧。
范無救大驚,一步踏在高琦琦面前。他蹲下后兩指并攏,朝著她的眉心注入連綿不斷的魂力。
斷裂的腿再度長了出來,高琦琦慘白扭曲的小臉慢慢趨于平靜。不過,她只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范無救后,就低下頭,再也不敢看著四周。
“你……竟敢把她養(yǎng)作了魂奴。”范無救一字一頓道,“她不僅被我看重,也是殿主看重的,殿主幾乎是把她當作一個未來的陰帥培養(yǎng),你竟然…”
這下不用弟弟著火,謝必安也能察覺到他此時正隱忍著無邊無際的怒火,隨時都能爆發(fā)出來。
然而白無常這位有名的陰帥卻打趣道:“我還以為你第三個問題是關于她的。沒想到,哈哈,看來你對她很有幾分意思?”
“夠了?!狈稛o救冷冷說道,一雙視線鎖死了對方,“種下魂咒本就違反地府規(guī)定,你還假裝念著道家的凈天地神咒,惹來那方神祇的降罪,我們酆都可承受不起!”
謝必安的臉龐頃刻密布陰霾,他問道:“你就這么怕道教那些狗屁玩意兒?嗯?”
范無救沒有應答,他抱起高琦琦,并把她放在自己這頭的沙發(fā)上。
在哥哥快要等不及的時候,范無救終于說話了:“這第三個問題,是關于金山廟。且隨我來?!?p> 范無救沒等回應,自己整個身子瞬間陷入地底,并在謝必安的感知范圍內(nèi),飛速朝著滬上的/海域前行。
他似乎明白了弟弟的意圖,扭頭對茶幾上閉著眼的小林說道:“把她看緊了,她不敢對你怎么樣?!?p> 隨后,他開始大笑,也學著范無救陷入地底,在兇宅內(nèi)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