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雷玦(七)
周通、王維揚(yáng)和快魚幫副幫主唐仲濤都搶了上來。周通“哎呀”一聲慘呼,一把抱住楚雄飛的尸體,大聲慟哭,眾人知他與楚雄飛私交甚好,是忘年之交。今日本來雙喜臨門,誰能想到楚雄飛命喪當(dāng)堂。周通的兒子徒弟紛紛圍過來,勸他節(jié)哀順變。唐仲濤也虎目垂淚,難掩哀傷。他是快魚幫元老之一,在副幫主任上干了很多年。前任幫主汪大同接任幫主之位時,唐仲濤就開始輔助汪大同,打點(diǎn)幫內(nèi)事務(wù)。這次陪同楚幫主到小梅莊賀壽,本意為毫無兇險,那料到變生肘腋。管家周朝中趕緊派人去鎮(zhèn)上“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溫老板那里買下最好的棺材,暫且將楚雄飛的尸首收殮。這家棺材店是百年老字號,老板溫俠晚的祖上據(jù)說來自海外柔佛,店內(nèi)有世間少有的金絲楠木、沉香木和小紫檀木棺材。
凌霄子挽了個劍花,蒼松古劍回鞘,道:“師兄,咱們追還是不追?”玄空大師望著周通懷里楚雄飛的尸體,沉吟道:“那相士追了過去,我看,咱們還是留在此地的好,此間事情尚未了?!绷柘鲎幽抗忾W動:“那相士看著面生得緊,師兄莫非已經(jīng)知道他是誰?”玄空大師道:“他剛才躍出去,用的是‘不拘一格派’的輕功身法。‘不拘一格派’的功夫從不外傳,不若本寺的‘羅漢拳’,天下習(xí)武之人都會??此纳硇魏湍昙o(jì),老衲猜測,應(yīng)是‘神手’莊懷月。他刻意掩藏了容貌,想必是不愿意讓人認(rèn)出來?!绷柘鲎友劬σ涣粒骸罢昭?,如果是他,就算抓不住灰衣人,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只是——”語音一頓。
玄空大師道:“只是什么?”凌霄子沉吟道:“這灰衣人功夫太過詭譎,貧道瞧不出他的來歷?!毙沾髱煋u了搖頭,苦笑道:“你若瞧不出來,難不成老衲能瞧出來?看來今日之江湖,已經(jīng)不是你我之江湖了?!眲x那間只覺得心灰意冷。這位羅漢堂首座是半路出家,投歸少林,年輕時候脾氣火爆,快意江湖,雖入禪門多年,爭強(qiáng)之心倒是絲毫未減。凌霄子也一時怔忡,說不出話來,只是他突然間想起一個人來:“師兄,你看,這灰衣人會不會是他?”他說到最后,聲音里竟然有一絲震顫。玄空大師與他目光相接,立刻明白他所指何人,目中不禁也流露出恐懼之色,斷然道:“不會。二十多年前那人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绷柘鲎余帕艘宦暎烈鞯溃骸皶粫撬膫魅??”
玄空大師不語,凝望遠(yuǎn)方,只見遠(yuǎn)處青山含黛,他沉默半晌,緩緩道:“亦非絕無可能,若真如此,此次正邪大戰(zhàn),白道兇險異常?!?p> 王維揚(yáng)上前道:“玄空大師,凌道長,還有周盟主,有些話刻下說來似乎不近人情,但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咱們還是得坦然面對?!蓖蹙S揚(yáng)主持“威武鏢局”近二十年,走南闖北,過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對生死一道早就看得很開?!俺椭鞑恍翌倦y,新盟主還得繼續(xù)挑選呀!咱們還是得以大局為重?!敝芡捱^一場,心里好受了些,他放下楚雄飛的尸體,也顧不得身上的鮮血,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睛道:“王兄所言甚是。我楚兄弟今日命喪于此,此仇一定要報。但新盟主之位,不可空缺。下個月十五飛星巖之約,俞大當(dāng)家要跟大伙兒決定出白道赴正邪大戰(zhàn)的名單,事關(guān)武林十年安危。今日這灰衣人來歷莫名,功夫奇高,絕對不是江湖無名之輩,遲早會再次露面,到時我等再將他拿住,為楚老弟報仇雪恨?!彼装l(fā)須張,身染鮮血,鋼牙倒挫,在場眾人頓覺森然,但他能在悲痛之中很快鎮(zhèn)定,計劃周到,考慮詳細(xì),委實(shí)有過人之處。玄空大師微微頷首道:“周兄所言極是。只是不知道,楚幫主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合適的人選呢?”
周通一愣,喃喃道:“選定了楚兄弟做盟主,哪里還去想替代的人選?!北娙艘捕济靼姿囊馑?。世間事情往往如此,自以為十拿九穩(wěn),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變故。有時不抱多大希望,反而有意料之外的驚喜。所謂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是也。玄空大師等人原本是來做個見證,對江南武林人物并沒有那么熟悉,自然不便提出什么建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此時,周朝中已經(jīng)帶人運(yùn)回來了棺材,“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離著周府本來就沒有多遠(yuǎn)。唐仲濤與周通二人親手把楚雄飛的尸體放進(jìn)了棺材,二人又灑下了一些淚水。周通讓大徒弟周梅山帶人親自押著楚雄飛的棺槨,陪著唐仲濤趕赴快魚幫總舵,料理后事??祠~幫徒眾甚多,長江流域皆是快魚幫子弟,如今幫主被人殺害,此事絕難善了,好在唐仲濤在幫內(nèi)德高望重,群龍也不算無主。
吩咐完畢,周通黯然了半晌,突然“哎喲”一聲,神色緊張地問:“玄空大師剛才說那相士是誰?”玄空微微詫異道:“莊懷月?!敝芡奔钡溃骸安缓?!只怕他也有危險?!绷柘鲎幽樕兀骸爸苄趾纬龃搜??”周通跌足道:“來不及多解釋。還得勞煩二位速速追去,如果有事,有二位在,定可以化險為夷。如若沒事,正好借機(jī)邀請莊老弟到鄙府來做客,共商大計。但愿是老朽多慮了?!毙张c周通相識多年,深知他的為人,既出此言,想必定有原因,對凌霄子道:“好,你我且去助‘神手’一把?!痹捯舴铰?,人已騰空而起,飄然往院子外面落去。凌霄子轉(zhuǎn)身對“云中劍”紀(jì)成子和“游龍劍”紀(jì)昑子道:“你二位暫且回轉(zhuǎn)武當(dāng),稟告掌門師兄,快魚幫幫主罹難一事,江湖上必然多起波瀾,讓掌門師兄做好打算。你二人快馬加鞭,半月之后到飛星巖與我匯合?!毖粤T,凌霄子雙足點(diǎn)地,云蹤三現(xiàn),瞬間消失于院墻外。甫一落地,凌霄子有點(diǎn)怔忡:“師兄,咱們該往哪邊追?”玄空微微一笑道:“師弟,難道你忘了老哥哥出家前的俗姓了么?”凌霄子“啊”了一聲,恍然大悟,玄空雙眼精光爆射,四下一打量,口里道了聲“追”,人已經(jīng)往西南方向奔了過去,正是灰衣人和莊懷月離去的方向。
王維揚(yáng)眼見玄空和凌霄子一個縱身消失在院墻之外,回頭對周通道:“周兄,那這盟主之事——”周通沉吟道:“唯今之計,我看只有請他出山了。”王維揚(yáng)略一沉吟,動容道:“你是說,他?”周通點(diǎn)點(diǎn)頭,道:“是他?!苯又种貜?fù)似的說了一遍:“是他。”二人如同打啞謎一般,其他人都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有些江南本地豪杰,也在心里猜算,除了快魚幫,還有哪位大英雄大豪杰能夠勝任江南道的武林盟主,自己的分量肯定是不夠的,要不然剛才楚雄飛邀陣之時,自己早就下場了。
周通和王維揚(yáng)還在低聲商量,人群中有人憋不住了,揚(yáng)聲問道:“周老盟主,您二老到底有沒有合適人選?咱也不能干坐在這里等著?!贝藭r已經(jīng)快到申時,大家早就吃飽喝足。周通和王維揚(yáng)對視了一眼,環(huán)顧了一眼場下,道:“姑蘇,慕容”。
這四個字一出口,在場眾人突然都安靜了下來,一時靜極,過了半天,才聽見有人喘氣的聲音和交頭接耳。
“要是能說動姑蘇慕容出任盟主,江南武林何愁不安寧!”“慕容尊主向來淡薄江湖,不聞名利,就怕周老爺子也未必能勸得他出山呀!”“三百年來,姑蘇慕容盛名不墜,只不過到了這一代尊主慕容小靜,絕少在江湖走動,到底功夫是高是低,大家伙誰也不知道。就連他是男是女,都說不清楚。”“是啊是??!有人說他是個糟老頭子,還有人說他是個翩翩美少年,可是也有人說他是如花似玉的俏姑娘?!薄翱墒钦l又敢去燕子塢探個虛實(shí)呢?”“哼,說不定就是仗著祖上的虛名而已。什么老頭子美少年,荒野草民胡說八道。他老子慕容彥二十年前闖蕩江湖,兒子能是老頭子?”“嗯,有道理有道理。然則到底是男是女?”“這——我也不知道。”
桑頭陀久居漠北,對中原和江南武林人物并不熟悉,只是隱約聽說過姑蘇慕容。他問身邊的諸葛風(fēng):“這個什么姑蘇慕容,很厲害嗎?”諸葛風(fēng)道:“江南武林向來式微,唯有姑蘇慕容一家,功力深不可測,執(zhí)江南武林牛耳久矣。這一代的慕容家主慕容小靜,甚少在江湖上露面,難免會引來一些猜忌。哼哼,不過是一些自命不凡愛說大話的家伙而已,真要到了燕子塢,屁都不敢放?!边@最后一句話甫一出口,一個黑面漢子立刻跳了出來,瞪著諸葛風(fēng)道:“閣下這話甚麼意思?是想要稱量稱量嗎?”這黑面漢子正是剛才頗有些質(zhì)疑慕容家的人,被諸葛風(fēng)這么一說,怒火批面。俗話說得好,話是攔路虎,衣服是慎人的毛,諸葛風(fēng)這句話說的聲音洪亮,擺明是要譏諷此人,被人當(dāng)眾這么一說,這黑面漢子頓時覺得下不了臺。諸葛風(fēng)雙目精光爆射,瞬間又黯淡了下去,他雖然外表魯莽,性格豪爽,實(shí)則頗為心細(xì)。二十年前他曾經(jīng)受過慕容彥的恩情,故此見人對慕容家出言不遜才出口譏諷。此時如果換個地方,他的刀早已出鞘了,絕不能折煞太行十三刀的威風(fēng),但眼下他心知絕不是逞個人之勇的時候,便只是冷冷地道:“這話也不是我諸葛某人所說,我不過代為轉(zhuǎn)述罷了?!焙诿鏉h子依舊不饒:“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東西?!敝T葛風(fēng)淡淡地道:“此人不僅雙目完好,四肢無損,素以眼光精準(zhǔn)著稱?!焙诿鏉h子愣了愣,頗有些遲疑地道:“你說的,難道是——”諸葛風(fēng)截口道:“不錯,說這話的正是百不通?!焙诿鏉h子頓時沒了氣息。
江湖上的人可以質(zhì)疑百不通的武功修為,卻絕沒有人敢質(zhì)疑他的眼光,就好比他祖上作兵器譜的百曉生,雖然行差踏錯命喪小李飛刀之手,但是就連小李飛刀本人都很佩服他的眼力。百不通在江湖上的信譽(yù),絕不在其先祖百曉生之下。有一次他跟朋友聊天,無意中說“童叟無欺”錢不怕的功夫比“貨真價實(shí)”洪金寶的功夫要高,二人若是相斗,錢不怕三百招之內(nèi)可以取勝。錢不怕與洪金寶是黑道上兩個著名的煞星,江湖中人談之色變。洪金寶正反三十六手“金算盤”,削、砍、點(diǎn)、壓、扎、打、崩、截、推、擋,變化多端,九十一顆純金打制的算珠還能做暗器用,算珠中似乎還藏有霹靂堂雷家秘制火器,遇人體即炸,珠下未見活口。因從來沒人親眼見過,霹靂堂雷家又絕口不談客戶的秘密,因故未有證實(shí),也沒人敢拿性命去驗(yàn)證這一點(diǎn)。洪金寶縱橫湘西十幾年,算珠從未脫手過,其暗器手法,就連江湖上最有名的暗器名家“千手如來”葉松溪也贊不絕口。當(dāng)時江湖中所有人都以為,錢不怕的功夫并不如洪金寶,連錢不怕自己也這么認(rèn)為?!坝泻槔闲衷诘牡胤剑揖筒蝗悷狒[了”,他經(jīng)常這么對周邊的朋友說,所以洪金寶到了哪里,錢不怕就悄悄避開,哪怕是自己早就看中的目標(biāo),也拱手讓出來。有朋友難免譏笑他,他卻說:“這單生意做不成,下單還有的做。要是把命丟了,再多生意也沒有用?!睕]有十足的把握,錢不怕絕對不會出手。百不通的話不知怎么就傳到了洪金寶耳中,洪金寶齋戒三日,焚香沐浴,然后去找錢不怕拼命,結(jié)果第二百九十七招的時候,被錢不怕一劍刺穿咽喉,金算盤上已經(jīng)一顆算珠都不剩下了。自此以后,百不通的話簡直比皇帝老兒的圣旨還管用。
許久,黑面漢子才吐出一口氣,干咳了兩聲,道:“既然百不通先生有此評斷,那必不會錯。只是慕容尊主俠蹤難現(xiàn),我等凡夫俗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能見上一見。”諸葛風(fēng)冷笑了聲,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理他。黑面漢子訕笑了幾聲,仿佛公雞被捏住了喉嚨。就聽見之前那個稍稍有些尖細(xì)的聲音又在人群中響了起來:“百不通又算什么東西,你祁老三何必嚇破了膽,連諸葛風(fēng)都不敢惹?!北娙诉@才知道,原來這個黑面漢子竟然是豫中大盜“黑面神君”祁老三。他本名祁萬里,在家行三,后來竟然殺了自己的兩位哥哥,又劫財劫色,殺人越貨,江湖中人多為不恥。武林中人殺人越貨本也無甚,干的都是無本的買賣,過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但采花劫色六親不認(rèn)卻是人人鄙視。一聽說此人竟是祁老三,頓時個個臉上露出不屑之色來。祁老三被人說破身份,心下顫然,顏面無光,正打算要溜走,就聽周通身后傳來一個聲音道:“祁老三,你的案發(fā)了,給我回去面見縣太爺。”只見一條人影一晃,徑直穿入人群之中,使得竟然是武林中極為上乘的內(nèi)力“沾衣十八跌”,探臂向祁老三脈門抓來。

十步殺異人
18年左右開始寫第一章,剛開始的時候其實(shí)只想寫一個短篇,寫著寫著總覺得故事應(yīng)該沒說完,心里有不少的想法。但中途因?yàn)閭€人工作,生活,幾乎完全中斷了創(chuàng)作,雜文寫了不少,但總覺得有些“不務(wù)正業(yè)”。還是希望自己能堅持寫完莊懷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