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突然一個人來到了大櫸樹下。
第一眼瞥見他,我還以為家中出了事,他來報信,可見到他步子沉著,面色如常,并不象有意外發(fā)生。布杰丫妹看見陳新,詭秘的對望了一眼。陳新并不理會他們,也不過問木火還原的行動進展如何,他是沖我來的,他徑直走到我跟前,嚴肅而鄭重的說:
“李師兄,到樹后面來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講?!?p> 樹后面是通向場壩的石板路,路兩側(cè)夾著高大的石墻,和頭頂?shù)臐馐a遮去大半個天空,光線分外黯淡。陳新轉(zhuǎn)過身,一對大眼在暗中炯炯發(fā)亮,嘴唇緊抿象閘門關(guān)閉蓄水,這樣雙方沉默了有幾秒鐘,末了他開口說道:
“李師兄,你實話告訴我……你當真,你當真相信有鬼神這回事嗎?”
我被他問愣了,我原以為他獨個兒來找我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我告訴他我不信。
“起先我也不信的,可一連發(fā)生這么多無法解釋的事……別的也罷了,你洗溫泉做的夢,過后竟然會一一的應(yīng)驗,這是不是說明,真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作祟,把一些預(yù)言警告我們,把一些未來將發(fā)生的事灌輸進我們的夢里來呢?”
他口氣誠懇眼神單純,不帶半分偽致。
原來他來找我是為了這個啊……我心里放松了,卻又覺得落空。吃飯時丫妹把我做的夢說給了大家——這件事無疑又增加了我身上“天命所歸”的神秘色彩,陳新當時便聽的很專注,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思量著他的話,忽然驚覺:“你說‘我們’?你的意思是你也……”
“是的,我也做過這類的夢的,而且就是在洗溫泉的時候!”他情緒激動起來。
我立刻想起昨天我們?nèi)齻€人渡河去下寨,在船上談及溫泉的催眠作用時他的欲言又止。
“你不是說記不得自己做的夢嗎?你夢見了什么,你的夢也發(fā)生了嗎?”
“當然沒有發(fā)生!怎么能教它發(fā)生!”他捏緊拳頭揮舞著,眼里放出兇光,臉色煞白煞白。他又松開拳頭,放低喉嚨,緊張的說:“你記不記得,昨天傍晚三哥講上寨這邊鬧鬼的時候,他說起四百年前大旱,李將軍帶人挖井,井里噴出滾水,把人燙死,燙成白骨的事?——我做的夢,便和那種情形,一模一樣?!?p> “什么!你竟會夢見井噴燙死人的事!難道你知道鎮(zhèn)山村這個傳說嗎?”
“當然不知道,所以我才害怕得要命?!标愋峦纯嗟膿u著頭,那回憶在折磨著他,“那時我泡在浴缸里,溫泉水熱,氣味又熏得我暈暈沉沉的,我好象睡著,又好象沒睡著,朦朦朧朧就看見頭上三個孔眼中最頂上那一只變大了,直到變成井口那么大的一個圓洞……洞里先是黑漆麻烏,后來有了些光亮,我看見洞里面有兩個人影,接著,一大團白霧從洞里噴出來,好象還聽見嘩嘩的水聲,兩個人掙扎起來,很痛苦的樣子,在尖叫,在喊救命,到后來那霧越變越濃,將他們吞沒了。等到霧再散開,我看見那兩個人的時候,他們已成了兩具白骨……兩具白骨緊緊抱在一起,那么白森森的懸在我的頭頂,眼見得就要朝我撲出來似的……我立刻嚇醒了,才知道是做夢。
“做了這夢之后,我心里一直不舒服,很久忘不掉,你知道我是不信鬼邪的人,但這一次印象太深,太強,怎么也驅(qū)逐不掉。等到三哥說起那件真有的事時,我才明白過來,這個夢,不是偶然,這個夢不簡單呢!”
聽陳新講他的夢時我只覺得口干,不停的舔嘴唇,怪不得他聽到井水燙死人的故事比別人都顯得害怕。我盡量安慰他:
“這并不是什么預(yù)言呀,這不過是情景重放罷了。就算真有鬼神托夢,也僅僅讓你看見了四百年前的那件慘事,讓你受受驚嚇罷了。老弟,你沒那么膽小吧,喂,振作一點……”
我伸手拍他的肩膀,誰知他卻燙著似的渾身一縮,猛抬起頭,眼睛都紅了:
“那不是情景重放,那是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沒有發(fā)生過?你明明夢見兩個人被蒸氣燙成白骨,正和三哥講的一樣……”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三哥說的刨井人,是兩個男人,而我夢見的兩個人,卻是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