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們在全村最大的布依風味農(nóng)家飯莊二樓的露臺上,見到了這位鎮(zhèn)山村下寨的世俗兼精神領袖。再不是威風八面的捉鬼人,他早換上家常的衣服,晚餐已畢,他正陪幾個氣派尊貴的客人喝茶聊天,胖導游也在場。原來那飯莊正是他家開的。
三哥和人打聽著上了二樓,徑直把我們帶到他跟前,結(jié)結(jié)巴巴介紹了幾句。起初他十分客氣,滿臉堆笑一一同我們握手,等到三哥說出我們白天曾去過上寨,遇見過一些古怪的事情,生怕出變故特地來向他匯報時,村長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轉(zhuǎn)過臉去,嗔怪的對導游說:
“不是跟你們打過招呼嗎?管好你們的客人,不叫他們單獨行動的?居然溜到對岸去了,出事情哪個負責?”
導游忙說我們并不跟他的團,是自己來玩的。
“哦,”他掃了我們一圈,認定我是領頭的人,便問我如何去的上寨,在那邊都看見了什么。我詳詳細細從頭敘說,既不能夸大其辭,又要引起對方的重視。這一番話著實費了我不少心思,連胖導游和那幾個游客都聽住了。他一字不漏的聽完,先不答我的話,轉(zhuǎn)過頭去對同桌的人說:
“如何?真相大白,謠言不攻自破。上寨哪有鬧鬼噻?都是鄉(xiāng)下人胡猜亂想,我咋呼他們不要對客人們亂說,就是管不住嘴。這下你們知道了,一切正常嘛,該放心了噻?”
說得那幾個人都頻頻點頭。
村長若無其事甚至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讓三哥著急了:“村長,那邊真的有古怪噻!他們兩個月沒人出來,又沒得人進去,趕走工程隊,卻自家悄悄摸摸修好了浴室,打水上來,給鬼洗噻?他們還口口聲聲迎接旅游團,他們……”
“他們迎接旅游團?他們準備迎接旅游團吧,他們將要迎接旅游團吧,”他不慌不忙的回說,“老三,人家有人家的計劃,不一定要通知我們。人家又有人家的客源,更不好讓我們知曉。商業(yè)機密嘛,咋能露給競爭對手噻?兩寨一向關系不好,他們這樣,也情有可原。你不要道聽途說,外人不了解我們的情況,撲風捉影,小題大作也是有的?!?p> 最后這句話分明沖著我來的了。村長口里對三哥說話,眼睛卻看著我,這雙在趕鬼時已曾見過,曾有一瞬恍如同我神交的眼睛,原來又細又小,嵌在深陷的眼窩之中。
三哥在一村之長跟前多少有些手足無措,失去了扮鬼時同對手分庭抗禮的氣勢。卻不屈不撓,怯懦而執(zhí)拗的勸說著對方:
“村長,布摩,澤周公!那邊,確實不大對勁……這些怪事,都是刨出溫泉以后弄出來的……你當初不也反對他們刨溫泉的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派幾個人過去看看,總可以吧……再不成,往鄉(xiāng)里頭報告一下,讓上級來處理……”
“哪樣?報告?咋個報告?你叫我跟鄉(xiāng)長說,鎮(zhèn)山村上寨鬧鬼,請政府派工作組下鄉(xiāng)抓鬼?仁定公,你是不是甜酒煮耳塊粑吃多了,心眼遭堵起羅?”
周圍一片哄堂大笑,三哥面皮紫漲,狼狽不堪。舒薇悄悄問我,為什么吃了甜酒煮耳塊粑就會把心眼堵上。我悄悄告訴她,那種可愛的地方食品與人的智力無關,村長那樣取笑三哥,只不過因為:三哥的那位幺妹,是賣甜酒煮耳塊粑的。
舒薇恍然大悟,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見三哥和陳新都在拿眼瞪她,一個委委屈屈,另一個莫名其妙,趕忙收住。
這村長的說話做派全在我意料之外。他文謅謅的,一句話里倒有兩三個成語,狡黠油滑,活脫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哪里尋半分先前排開五行指揮全場的凜凜之威?明明處處是疑點,他卻有意遮掩打哈哈,搪塞了事,窮鄉(xiāng)僻壤針尖大的村官也是這般官僚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