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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奴人

第三章 噩夢(下)

丑奴人 陳起一 1091 2018-03-10 20:02:27

  “老師,你救救,救救他們啊…”若斯人跪在地上,朝著城墻上的牟清吶喊。一個一個頭磕在地上,小小的身軀抽搐不已。大口喘著粗氣,吸入的都是腥氣,不停沖撞著她的喉嚨、她的胃、她的肺。

  城墻上的人留下一片衣袖的影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若斯人以頭搶地,放聲大笑,嚇壞了身旁的喬舒景。若斯人抬頭望向這無盡的黑暗,泣血高歌:“君不見,洪召之民餓久矣,死妻死子死兄弟。君不見,神女奔波千日苦,惡人坐堂亡社稷。人生苦痛無需言,城墻根下餓殍聚。稚子折枝共嘗鮮,老婦才明故鄉(xiāng)意。祈天請勿傷我命,暗夜卻邀吃茶去。老師啊,你授我詩書禮節(jié),竟引我與厲鬼做戲。母上啊,你傳我天道仁義,兒卻眼見這活人倒地,死人嘆氣。天神啊,你定我做這圣子,難道就是為了替你體驗這一遭悲歡離合?我做到了,你呢?什么時候收我回去!”

  喬舒景見著癲狂的若斯人在城墻根下跑來跑去,被絆了一次又爬起。這腳下的鏈子倒成了這群災(zāi)民贈與她的禮物,放慢了她的腳步。

  “你們砸那祈度殿砸的好啊,你們燒了神女山燒的妙啊,一百七十二條鞭痕哪里夠,給我戴這狗鏈子都是疼惜我了。我自幼長在神女山,衣食住行皆有侍女,只因我托生在神女的肚子里。你們雖生于田地,卻時時自食其力,饑不裹腹三年才來到我的面前。你們敬我愛我之心天地可鑒,而我卻眼見著你們魂歸土地?!?p>  “歸去吧,與親友團聚,仰昭不是你們安樂的住處,這里的人個個是戲子,沒有真情義。歸去吧,尋一片新田地,黃沙淹不沒,四季有風(fēng)雨,那里的夜月朗星稀,白日里處處歡聲笑語。歸去吧,與故土別離,有人承載著你們的愿望和遺憾繼續(xù)走下去,大夢一場終須醒,吾以靈魂送汝行!”

  牟清沖進夏悠然書房,一把攥住了他的領(lǐng)口,夏悠然一個不察筆桿落地,墨水四濺。鞋面接住了大半,下擺接住了幾滴。

  “夏悠然!你讓我信你,就是信你戕害災(zāi)民,逼瘋圣子嗎?你說的妥善安置就是一個不留?現(xiàn)在數(shù)萬災(zāi)民陳尸在伊川城墻下,你告訴我,該怎么做!”

  “牟清不急,消消氣。我既然允諾你帝師那必然會說道做到。只不過啊,手段激烈一點。這些災(zāi)民全部消失,就會有新的洪召人出現(xiàn),新舊更迭才是常事?!毕挠迫徊灰詾橐猓Z氣淡然。

  “那可是幾萬條人命啊,夏悠然!你背還是我背?你我哪個又背得起?明天,仰昭各地家主的桌子上就會收到伊川城的消息,你的家主之位保不保得?。窟€覬覦那天下共主的位子?做夢吧你!”牟清拂袖而去,被書房門口的侍衛(wèi)攔了回去。

  “牟清啊,我看你教圣子教的迂腐了。誰說他們會知道這件事呢?這件事不用你背也不用我背。你今天就安心在偏房睡下,明日一早咱們見分曉?!笔膛皝?,將牟清接引過去。

  若斯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板車后面,喬舒景跟在若斯人身后,為她擋著身后的揚起的塵土。上一次見這個景象是什么時候呢?若斯人想著。是修繕祈度殿的時候,一車一車的紅磚被板車運上神女山,碎的碎,殘的殘,倒不如人壘的結(jié)實。

  “喬舒景,我數(shù)過了,一共兩千四百九十六輛板車。你說我老師這兩天是不是去監(jiān)工了?”若斯人真誠的向喬舒景發(fā)問,但喬舒景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若斯人也不管他應(yīng)不應(yīng),繼續(xù)說著,“我母上給我準(zhǔn)備的嫁妝最多也就一千車,還是包括我在祈度殿里的用物。你說她回了神女山會不會怪我?”

  喬舒景斬釘截鐵的回應(yīng)她,“不會。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你的眼睛還好嗎?”

  若斯人依舊自顧自說著,“喬舒景,你說后面一個人能掃干凈嗎?就算路上沒有了血跡,草叢里呢?”

  喬舒景…

  喬舒景…

  喬舒景…

  “我在聽?!?p>  “你剛問我眼睛?”若斯人終于聽見了喬舒景剛才問她的話。

  “是,你的眼睛怎么樣了?”喬舒景盯著若斯人的后腦,神色擔(dān)憂,仿佛能直接看到她的眼睛。

  “瞎了。”若斯人回答的很直白,但喬舒景好像沒聽懂。“什么?什么就瞎了?你好好說話!”

  “神女一族,眼睛就是靈魂。喬舒景,你沒聽錯,我,若斯人,遭天譴了?!比羲谷颂拐\相告?!拔耶?dāng)初就應(yīng)該死在神女山的。就是因為我想活,所以這些人都死了,是我,占了他們的命。”

  “夠了!我一家的命背在他們身上,他們的命背在你身上,你欠我一條命,我要你活著!你聽到?jīng)]有!”喬舒景實在看不下去了,昨夜看著災(zāi)民一個個倒下他無動于衷,盯著若斯人跑來跑去他也沒事,當(dāng)他知道若斯人瞎了眼睛,他接受不了。

  “還剩一只,他們沒要?!比羲谷搜a充。

  “你看,牟清,是不是一覺醒來,全都解決了。”夏悠然坐在茶室的主座上,撇了撇茶沫,喝了一大口,又推給牟清一盞。“在城墻上可檢查出什么?一會要不要出去看看啊?”

  “不必了,夏家主好計謀。神女籌謀了三年的事,你一晚上就解決了,在下著實佩服。夏家主如此才能,鄙人不配為人謀士,特來請辭?!蹦睬宀⒉唤硬瑁矶?。

  “牟清切勿妄自菲薄,我請你是做帝師,出謀劃策在其次?!毕挠迫幌蚰睬逄宦缎穆暎拔沂窍胝埬憬虒?dǎo)我未出世的孩兒。”

  “神女有孕?”牟清心思百轉(zhuǎn),若是如此,夏悠然對圣子所做的一切就解釋的通了。

  “非也。牟清,我請你來是做帝師的,是做我孩子的老師,不是圣子的老師,這你要分清楚。你教圣子的盡數(shù)教他,你沒教圣子的也請盡數(shù)教他?!毕挠迫坏恼埱罄飵е鴿鉂獾耐{意味。

  牟清自認(rèn)為已經(jīng)摸透這位兒時玩伴的脾性,但這兩天夏悠然的所言所行都讓他感到陌生。他一定還有事情瞞著自己!“傾囊相授自是可以,但遮遮掩掩未免太過無趣。有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

  “你俯身過來?!毕挠迫幌崎_盞蓋,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下四個字:神-女-隕-落。

  牟清跌坐在地上,伸手直指夏悠然面門:“你…你…你…”

  夏悠然攙扶起地上的老友,將他摁在了椅子上:“牟清勿慌。我可什么都沒做,只是知道了一個秘密,而已。”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悠哉悠哉地走回主座。

  “神女這三年修建運河緩解仰昭大旱,可洪召還是黃沙遍地,流民遷移,你可知是因為什么?”

  “洪召本就地廣人稀,草多樹少,更是難有良田。仰昭旱了三年,他們已經(jīng)食無可食?!蹦睬逯朗虑榭隙]那么簡單,又添一句,“莫非是有外地流民?”

  “非也?!毕挠迫环穸怂牟聹y,繼續(xù)說,“西線運河今年年底就能竣工,為何九月流民卻來了伊川?”

  “有人挑唆?”牟清寧愿相信是天災(zāi)也不愿想是人禍。

  “非也?!毕挠迫辉俅畏穸怂牟聹y?!敖o你個提示——病?!?p>  “洪召發(fā)疫病了?怎么沒人上報?”牟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在神女山的他沒收到過半點消息。

  “喬家被滅了全族,哪個能傳信,哪個又敢惹這群暴民。”

  “你哪來的消息?”

  “這是另一件事了?!毕挠迫豢粗睬迨肿銦o措的樣子,當(dāng)真是解了往日處處居下的恨意。

  “牟清那么聰明不應(yīng)該想不到,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事件幕后有一雙手在撥弄風(fēng)雨,會是誰呢?”夏悠然故意挑逗著牟清。

  顱內(nèi)電閃雷鳴,一陣寒涼深入四肢百骸,牟清艱難的吐出兩個字:“天道?!?p>  “不愧是牟清啊,一點就通。全仰昭都知道神女修運河,可他們不知道神女窺探過天機,還和天道簽訂了血契?;I碼就是自己的百年壽命,才將將換了仰昭三年的生機。如今這仰昭早已脫胎換骨,不知神女現(xiàn)今隕落在哪片沙地呢,哈哈哈!”

  夏悠然興頭正盛,全然撕了溫和謙遜的面皮?!凹抑鱾溥x?神女繼夫?我夏悠然才不是什么千年老二,這夏家家主我坐得起,這天下共主我當(dāng)?shù)闷?!牟清啊,你說呢?”

  牟清暗罵了聲,瘋子!

  神女山的火熄滅了,在燒了整整七天七夜后。一場雨粗暴地沖刷著每一寸土地,滿眼的焦黑,最終把神女山夷為平地。

  夏悠然通信仰昭其余十州,以神女獻祭洪召萬人換取天道惠澤仰昭,不宜再擔(dān)天下共主之名,代行統(tǒng)御萬民之實,稱永樂帝。

  他上臺后的第一份詔書是將神女山改建為國都書院,以仰昭書生正氣撫慰亡靈。念及圣子年幼,在神山之變中驚嚇過度,遣往神女本家若氏靜養(yǎng),成年后可憑考試入讀書院。

  若斯人將雙腳扎根在泥土里,三拜九叩,寸寸不離。喬舒景跟在她身后,盯著她的腳步和沒有聲響的鏈子。一個黑衣少年舉著羅傘看二人在雨里走來走去,眼睛里透露著探究,這個女孩就是圣子嗎?

  “阿嚏!”若斯人揉了揉鼻子,抬手擋了擋日光,擠弄著眼睛,喃喃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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