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調查

　　津水區(qū)，建設路，居委會對面。

　　這是一間有些陳舊的飯店，墻壁外側的真石漆留下斑駁的風吹雨打痕，陽光透過帶著年代感的玻璃窗照進室內，頭頂?shù)碾婏L扇嗡嗡轉動著，讓人不禁擔心它隨時都能掉落。

　　一個容貌帥氣，穿著清爽的年輕人邁步走進店門，環(huán)視一圈后，徑直往郝建所坐處走來。

　　“你可真會選地方，那么多干凈的店不去?！蹦贻p人頗有些嫌棄地坐下，盡量不讓自己碰到桌子，“你瞅瞅這油漬都浸透了，擦不干凈的?！?p>　　“呦，孟大官人平時上班穿這么漂亮給誰看呢？”郝建打趣這個大學時期的死黨，“上學的時候就是系草，你這風采依舊啊。”

　　he～tui～

　　孟浪啐了一口后吐槽道：

　　“我下了基層半年才弄明白，感情老太太們都是看臉的，但凡打扮帥點，嘴巴甜點，事兒就好辦，你是不知道啊……”

　　“停！”郝建制止孟浪的喋喋不休，“嘴皮子功夫見長哈，說吧，為啥非要把我喊到你們居委會附近當面談，你查到什么不能電話里講么？”

　　“劉蓮翠的地址我查到了?！?p>　　郝建眉毛一挑：“哦？”

　　“喏，就那個小區(qū)。”孟浪歪頭示意一個方向，“你是不是要去她家，吃完飯我跟你一塊兒。”

　　“你去干啥？”

　　“我昨晚查檔的時候，發(fā)現(xiàn)缺了醫(yī)生給劉蓮翠開的死亡鑒定書，”孟浪隨手拿起桌上的菜單，邊看邊說，“也不知道當時誰過手辦的，這么大的紕漏都疏忽了?！?p>　　“對了，你知道她是上周二去世的嗎？”

　　我怎么清楚，那個時候我還是個NPC，天知道在什么地方玩角色扮演呢。

　　郝建暗自吐槽著，想了想后問道：

　　“你就不想知道我找劉老太地址的原因？”

　　孟浪連頭都沒抬：

　　“你說?！?p>　　“那啥，我要是說劉老太是我二姐閨蜜的遠房親戚，拜托我過去看看她的家人，你信不？”

　　“信。”

　　“哈？”

　　“都上下鋪睡了四年，我還不清楚你，不想說的事兒就滿嘴跑火車糊弄人?！泵侠税琢怂谎?，“我才懶得琢磨你的目的?！?p>　　隨即他又用郝建聽不見的聲音嘟囔道：

　　“誰不知道你是個孤兒，還二姐……”

　　…………

　　“你好，打擾一下?！泵侠饲昧饲?04室的門。

　　防盜門吱扭一聲開了，露出一張中年男人消瘦的臉。

　　“找誰？”

　　孟浪趕緊微笑說道：“請問您是劉蓮翠的兒子，方建東先生嗎？”

　　“我是?！?p>　　“我們是居委會的，有點關于您母親的事兒，交流一下。”

　　“那進來吧?！敝心昴腥藗瘸錾砦唬屆侠撕秃陆ㄟM屋。

　　三室一廳，面積不大，裝修普通……郝建觀察著環(huán)境，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書架左側一個相框上。

　　相片是張全家福，相貌慈祥滿臉笑容的劉老太被兒子兒媳擁簇在中間，虎頭虎腦的小孫子坐在她的膝蓋上，一家人隔著相紙透出幸福，美滿的氛圍。

　　郝建轉過頭看向方建東，這個男人臉上帶著陰郁，跟孟浪交流過程中少言寡語，似乎還未從母親過世的悲傷中脫離。

　　孟浪交代完補辦死亡鑒定的事情，很自然地聊起了這個家庭的近況：

　　“您妻子跟小孩都還好吧？”

　　“孩子鬧著要奶奶，我讓她帶著回老家了。”

　　這話弄的孟浪尷尬無比，幸好郝建及時在旁邊插了一句：“我們能去老太太的房間看看嗎，表示一下哀悼?！?p>　　方建東抬頭盯著郝建的臉，兩秒鐘后點頭：

　　“謝謝?！?p>　　隨著方建東推開劉老太生前居住房間的門，跟在后面的郝建眉頭猛地皺起。

　　劉老太去世近一個星期，留下的遺物已經整理過，房間也收拾的很整齊，但空氣中還殘留著老人長期臥床導致的難聞氣味。

　　而在其中，郝建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腐敗的氣息。

　　“我母親生前就住這兒?！?p>　　孟浪和郝建對視一眼，走到擺著遺像的桌子前，雙雙鞠了一躬。

　　趁著低頭的瞬間，郝建快速偷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床頭柜的玻璃門里面，擺著一個攝像頭。

　　“方先生，那個是？”他裝作不經意地指著攝像頭問道。

　　“我母親重度中風，醫(yī)院說最多能再堅持一年，讓在家養(yǎng)著?！狈浇|愣愣地看著劉老太的遺像，“我跟愛人工作忙，就裝了攝像頭監(jiān)控她的狀況，想著等請的保姆來了就好了?！?p>　　“可沒想到，保姆才來了三天，我母親就走了……”

　　方建東說到這里，紅著眼睛哽咽起來。

　　“節(jié)哀節(jié)哀?！泵侠粟s緊上前安慰，“老太太年紀大了，走的安詳，是喜喪?！?p>　　郝建默默地看著，腦海中浮現(xiàn)出昨晚自己上網搜到的信息。

　　“執(zhí)死雞”是廣東話，本意是形容意外得到的好處。

　　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在保姆圈中，照顧臨終病人被認為是沾“晦氣”，所以當病人去世后，雇主需要額外支付三個月的工資作為紅包。

　　而這些專門從事高危病患的保姆，也被稱為“執(zhí)死雞”。

　　兩人離開的時候，郝建借口自己媳婦兒快要生了，想找個靠譜的保姆，從方建東處要到了家政公司的地址。

　　“你不對勁兒。”

　　剛下樓孟浪就劈頭蓋臉地問道。

　　“怎么？”郝建面色不改地回答。

　　“今天你胡扯的次數(shù)太多了?！泵侠撕傻赜^察著后者的表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內幕？”

　　“你擱這兒追星呢，還內幕消息？”郝建打著哈哈，“有這功夫你還不如多跟轄區(qū)里的大姑娘小寡婦們擺龍門陣呢?！?p>　　he～tui！

　　“我那是深入基層認真工作，別憑空污人清白……”

　　孟浪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為自己辯解道，引得郝建哄笑起來，四周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告別自己的死黨，郝建攔下輛出租，直奔家政公司所在的位置，在車上整理目前已知的信息。

　　攝像頭的存在讓他有些在意，按照方建東的說法，醫(yī)院的意思很明顯，劉老太已然病入膏肓，剩下的日子不多，需要隨時監(jiān)控身體癥狀。

　　那么當保姆殺害劉老太以后，方建東就沒想過查看監(jiān)控視頻么？還是說因為他早就有母親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的心理準備，所以并沒有懷疑保姆？

　　另外關于孟浪提到的死亡鑒定書，一般人的確想不到這點，但居委會當初真的沒有提醒過方建東嗎？

　　還是說……

　　出租車在路邊一座掛著“幸福時光家政公司”招牌的門面房前停下，郝建下車后徑直走進去。

　　大門進去是一個前廳，擺著幾列長凳，迎面的裝飾墻上鑲著“待客以誠，無微不至”的燙金大字，下面接待臺里坐著一個中年婦女。

　　“你好，有什么事情嗎？”

　　郝建露出和煦的笑容：

　　“我想雇保姆?！?p>　　中年婦女臉上立刻燦爛起來：

　　“請問您有要求么？照顧的對象是孕婦、小孩、老人、還是病人？”

　　“病人，上了年紀?！焙陆ú粍勇暽卣f著，“臥床不起?！?p>　　“那就需要有經驗的保姆了。”中年婦女顯得很熱心，“我不建議你選年青的，他們有時候不知道手腳輕重。”

　　“還有年青人愿意當保姆？”郝建奇怪地問道。

　　“嗐，人家可不管自己叫保姆，說是高級護理，要價可貴了?！?p>　　郝建假裝思考了一會兒：

　　“那就推薦個經驗豐富的吧?！?p>　　中年女人在抽屜里翻了幾下，拿出一個本子，攤開擺在郝建面前，指了其中幾個名字說道：

　　“這三個是我們公司最有經驗的，您看看?！?p>　　郝建一目十行，瀏覽過備選者的資料。

　　一旁中年女人還在絮絮叨叨：

　　“我個人建議您選李阿姨，她干活麻利，人又好說話……”

　　“那這位呢？”郝建指著一個人的資料，“我看她當保姆的時間最久?！?p>　　中年女人伸頭看了看，遲疑片刻后有些為難地說道：

　　“這是何阿姨，她的客人前段時間去世了，我們行話叫沾了‘晦氣’，不好給您推薦?！?p>　　“不過她經驗確實最豐富，聽說以前在醫(yī)院做過護工，照顧病人很有一套。”

　　“那就她了！”

　　郝建當場拍板：

　　“能現(xiàn)在聯(lián)系她么？”